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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之中 別開生面 2018-2019年中國網絡文學男頻綜述
來源:文藝理論與批評(微信公眾號) | 吉云飛  2020年04月07日10:18

近兩年的網文行業一直面對嚴峻挑戰,形勢的嚴酷,從資本市場的反應中可見一斑:行業龍頭閱文集團2017年11月在香港上市后,兩年時間里市值就跌去超600億港幣。寒冬的來臨,直接原因有二:游戲、影視等關聯產業入冬導致的IP(Intellectual Property,知識產權)潮冷1;中國互聯網人口紅利耗盡和“多元娛樂”興起后的付費閱讀見頂。

其中,IP潮冷還只是一時的風潮起落,受影響的無非是大資本和一線作家,浮華散去,對網絡文學的長遠發展未必不是好事。但隨著新入網人口的減少與短視頻、音頻聽書等新的文娛形式的崛起,行業發展的核心指標——付費讀者人數和付費收入都有所下降2。此外,力度空前的“凈網行動”也將網絡文學帶入“嚴監管”的新常態。

在這幅肅殺的光景外,網絡文學的發展仍別有洞天,只是靜水深流不易察見。在“粉絲經濟”的支撐下,受技術、市場和政策交織影響的網絡文學,在商業模式、互動機制等方面都有新發展,特別是在作家作品層面更有重大轉型和進化。雖被外部力量反復沖擊,但“內力深厚”的網絡文學仍穩步向前。

免費閱讀與付費閱讀之爭

2018-19年,網文行業內部最大的事件是免費閱讀的崛起。

2018年5月,趣頭條旗下米讀小說上線,以首創的“免費閱讀+觀看廣告”模式引發了持續至今的免費閱讀沖擊波。這一模式是以較低的價格向中小網站購買中底層作者批量生產的用于“充書庫”的“套路文”,為對質量要求不高但對價格敏感的用戶提供免費閱讀服務,再通過大量投放廣告來盈利。依靠這一模式,六個月內,米讀小說就收獲了4000萬用戶,同時日均用戶使用總時長達到約4000萬小時。2018年底,米讀小說成為僅次于掌閱、QQ閱讀(閱文旗下)的第三大移動閱讀平臺。3

2018年8月,連尚文學推出連尚免費讀書,讀者主要為三四線城市和鄉鎮中的網絡小說愛好者以及盜版網文閱讀人群。到2018年12月,連尚免費讀書月活躍用戶近3000萬。4

2019年,七貓免費小說依靠重金推廣后來居上,在年中超越米讀小說和連尚免費讀書,成為國內第三大移動閱讀平臺,并獲得百度巨資入股。在日趨激烈的競爭之下,眾多免費閱讀平臺開始簽約原創作者,并為作者帶來了不比訂閱收入低的廣告分成收入。

為應對免費閱讀的沖擊,掌閱推出了永久免費的得間小說,閱文也在2019年1月上線了飛讀小說。相較其他免費閱讀APP,飛讀小說誕生較晚,但在內容上擁有絕對優勢。閱文此前積累的眾多極具人氣的完結作品,如唐家三少的《斗羅大陸》、辰東的《完美世界》都可以在飛讀小說中免費閱讀。

免費閱讀市場的極速擴張在網文界引起了免費閱讀是否將取代付費閱讀的大論爭,甚至在作為網文創作中堅力量的簽約作者中引發了恐慌。這一爭論持續了整個2019年。各方爭論的焦點在于“免費模式是否可持續?”以及“免費模式對付費模式的沖擊有多大?”。

其中,閱文集團CEO吳文輝的意見5是對未來趨勢最有洞察力的。在他看來,“免費的商業模式和收費的商業模式,是長期并存的”,并且“免費帶來的是增量市場”,吸引的是“沒有付費閱讀習慣、但也逐漸產生閱讀需求的用戶”,在更長期的培養之后,“也將有機會把部分免費用戶轉化為付費客戶”,因為讀者總會想看更好的作品。他認為“免費實際上沒有涉及到商業模式的變革,只是針對內容的不同變現模型”,即把完結作品等存量內容和不具IP價值的流量作品的變現方式,從以訂閱為主變為以廣告為主。

別有意味的是,免費閱讀平臺讀者規模的迅速增長再次突顯了一個長期被忽略的事實——到2019年上半年,中國網絡文學讀者雖已有4.55億,但付費的核心讀者可能不超過兩千萬6。不超過5%的付費率其實并不低,因為在盜版屢禁不止的網文生態中,這批付費讀者是在完全可以“白看”的情況下選擇了訂閱自己喜愛的作品,打賞7自己熱愛的作家。對他們來說,“有愛”就要通過讓作者“有錢”的方式來證明,這也是免費模式不能吸引付費讀者的原因——想要不花錢看書,他們一直能做到。

相較盜版網文和免費閱讀的讀者,付費用戶才是真正塑造了網絡文學面貌的核心讀者。因為他們的存在,從他們當中產生出來的一千多萬注冊作者、幾十萬簽約作家8才能全面而深入地在作品之中反映這個時代最主流和最細微的情緒與欲望,并敏銳地為正在醞釀中的東西賦以文學的形式。

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愛”加“有錢”的“粉絲經濟”之上的。網絡文學誕生于市場經濟條件下,商業性是內在于其文學性之中的,只有向市場證明了自身的有用性,也就是能掙錢、最好是能掙大錢,文學才能獲得生存空間和成長土壤,只有愛但沒錢的“靠愛發電”注定難以持續。當然,只有錢沒有愛的商品交換也很難產生好的文學作品。

從“粉絲經濟”的視角來看,免費閱讀模式就是一種冷冰冰的計算,用戶還沒有進化為粉絲,“有錢”也沒能進化到“有錢”還“有愛”。免費閱讀雖然在表面上呼應了網絡文學誕生初期免費而自由的狀態,但實際上是一種更加復雜的商業模式,并非真正的“免費”。

在這里,讀者不再是作者的直接“供養人”了,買單的是廣告商。但“羊毛總出在羊身上”,廣告商愿意花錢的前提是讀者要跟隨廣告去消費,結果只是在作者和讀者中間增加了不止一層中介,導致網站對互聯網資本、廣告行業的依賴性大為加強。資本直接介入到創作活動中,削弱了讀者與作者之間的血肉聯系。而失去了與粉絲團的親密互動和相互造就,大神作家和優秀作品就很難成規模地養成。即使是付費會員免廣告的模式,也使讀者不再“供養”某一具體的作家或類型,而是為整個平臺的服務買單。

免費閱讀之所以只能成為付費閱讀的補充,關鍵就在于它還不能建立起一種“有錢”兼“有愛”的“粉絲經濟”。失去了情感聯結的網文創作不再具有文學活動超功利的一面,也就把自身徹底降格到了商品層面。不過,網絡文學的大廈是建在商品經濟的地基之上的,因此免費模式的補充也很重要,它不但再次擴大了網文行業的整體市場規模,更成為盜版讀者向付費讀者轉化的一個新渠道。

轉型中的網文及其“新神”

因為網絡文學作者-讀者在深刻、密切的互動中構成了一個超大規模的共同體,所以最受歡迎的網絡小說類型和“套路”發生變化,往往也意味著國民心態的重大變動。在2017年,我們已經注意到了網文內部發生的世代更迭,以及伴隨著“90后”作者、讀者一同崛起的“歡脫風”和“日常向”9。經過2018和2019年,這一趨向已經演變為一次從人物設定、世界設定和敘事風格到文學資源和代表作家的整體性換代。這是網文的第一次全面轉型,對應的是已然發生或將要發生的社會轉型。獲2019年起點中文網月票總冠軍10的《詭秘之主》(愛潛水的烏賊,起點中文網),正是這樣一部具有新氣象的作品。

《詭秘之主》對這一轉型是有充分自覺的,小說中最重要的一對人物關系即是兩代穿越者之間的隔空互動。第一代穿越者羅塞爾大帝是過去二十年男頻11小說主角的一種典型形象。羅塞爾攜帶著征服一切、掌握世界的野心和欲望穿越而來,發自草莽的英豪氣讓他十分善于在粗糲的風沙之中搏斗,不過再多的勇氣、堅毅和狡黠似乎也不足以幫助他實現無盡的欲望。即使在“外掛”的幫助下登上巔峰,在這個神靈真實存在的異世界中,他最終發現自己不過是諸神之爭中推動世界歷史前進的小小工具,根本談不上擁有發自內心的幸福和真正的自由。這一位前輩,強悍而孱弱。

作為后來者的克萊恩,這位第二代的穿越者則有點“宅”。他沉醉于普通的人間溫暖與世俗幸福之中,不僅沒有鋼鐵雄心,甚至很有些中產階級的多愁善感和小市民的庸俗氣。不過,在自己所愛的生活和所愛的人被損害、被侮辱之后,他愿意且能夠承擔起責任,為了復仇、更為了擁有可以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而戰斗。盡管成為了一個戰士、冒險家和超凡力量的擁有者,克萊恩仍保留著平民心態、過盛的好奇心和某些不同尋常的興趣——比如做一個“女裝大佬”12。

《詭秘之主》中的兩代穿越者,對應的不僅是兩代男頻小說主角,更是兩代中國人:改革開放的一代,以及成長在物質相對豐裕的社會里的中產一代、小康一代。劃分這兩代人的并不只是年齡,更是“三觀”以及生成著“三觀”的社會現實。他們之間雖然仍有深刻的連續性,但斷裂更為明顯13。

通過調用“克蘇魯神話”14這一新資源,《詭秘之主》還創造出了一個新的世界。小說所構建的世界在本質上是非理性的,這一非理性的“源代碼”在創世之初就被寫下——造物主或曰上帝本就是“瘋癲”的乃至對“祂的造物”充滿惡意的。人類的理性以及建立在理性之上的文明只是一種偶然。這當然是后現代的,其實也是前現代的,是重新走進神話世界去面對人類理性無法應對、無法理解的種種不可名狀的未知與恐怖。在人類可以在基因層面被改寫的“后人類時代”,這種不確定性再次降臨到了我們的世界。頗為驚喜的是,前沿理論動態與此暗合,首創“賽博格”一詞的唐娜·哈拉維在2016年提出了“克蘇魯紀(Chthulucene)”15的概念,這一概念與加速主義一道被視為“后人類主義”之后最重要的兩個理論新動向。

這一直面虛無的深淵后對世界和人類命運帶有根本悲劇性理解的設定,完全改變了過去洋溢在網絡小說中無限進步的樂觀氛圍。在《詭秘之主》中,擁有超自然力量的“超凡者”實力越是強大就越容易失控、異化成為各種怪物,對力量的無限崇拜和偏執追求由此被消解,力量由目的轉化為工具,開始為獲得和守護一種更好的生活服務。不再一味“升級打怪”后,對日常生活的細致描摹成了《詭秘之主》新的著力之處。把主角的生活寫成一種藝術品的高標雖然還難以實現,但讓人物的日常生活變得有意思、更好玩無疑成為了作家的有意追求。

拿下2018年起點中文網月票總冠軍的《大王饒命》(會說話的肘子),在書寫歡樂的日常生活方面做了更多努力。小說的日常描寫妥帖動人,更有一種極其獨特的語言乃至美學風格:“賤萌”(表現得很討打但又有點可愛)背后的深情,利口之下的熱腸。講好段子、讓讀者大笑是件不容易的事,不是“腦洞大開”就能做到,還需要追求歡樂的精神,就像相聲界的老話“萬象歸春”(相聲又名“春口”)——來自社會生活各個領域的材料,無論是食色還是政經、文化,最后都要落在這一樂上。

《大王饒命》讓讀者重溫久違了的狂笑的感受,讓人學會去笑,并記住笑的感覺,用笑聲和熱血,而非用戾氣和鎧甲來抵御人生的艱難。在這個滿目蒼涼的世界,面對千瘡百孔的人心,這部小說讓它的讀者感到了溫暖,得到了治愈。《大王饒命》所代表的“升級文”的日常生活轉向,就是努力在用熱血爆笑來救贖升級逆襲,主角不再是一個只渴望著自身無限增殖的“企業人”、“工具人”,他更關心自己和自己的生活,哪怕僅僅是體現為瞬間的快樂。但生命不就是一個又一個瞬間的連綴嗎?

好的喜劇總是有著肅劇的底子。《大王饒命》最打動人的是浸透在作品骨子里的一點悲涼,這種悲涼落實在了人物設定上。正因為主角呂樹、呂小魚生為孤兒的境遇,這對相依為命的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才更明白該如何抓住每一次機會去笑。在某幾個時刻,小說中的吐槽16和玩梗17流露出了一種深沉的悲劇氣息,讓讀者由喜轉悲,由笑轉淚。盡管,更高的價值觀念依然被懸置,個人成長也需要成功作為前提,但對于受眾最廣的主流網文,任何一點點進步都是重要且艱難的,這意味著我們這個社會的底線在緩慢而堅定地抬升。

《我有一座冒險屋》(我會修空調,起點中文網)則將小眾的類型帶入大眾的視野,和《深夜書屋》一同創造了恐怖類小說在起點的最好成績。恐怖小說是悲劇的替代品,有類似的“凈化”效果。高貴的史詩英雄的悲劇命運所帶來的靈魂戰栗已很難被當代讀者領受,恐怖小說代之以最直接的肉身瀕死體驗,以死亡的直接顯現來“凈化”讀者被種種欲望和焦慮填滿的內心,并重新激發起動物性的求生本能和原初的生命活力。類型變遷的背后是社會心態和集體想象的改移,恐怖小說在男頻網文里的再度興起,顯示出已經有一定物質基礎的網文讀者開始接受并期待著一種極限的肉身體驗,而非只被困陷在“升級”這一固定、單調、抽象的快感模式之中。同時,中國狂飆突進的經濟高速增長期逐漸過去,失掉時代氛圍的加持后,對不顧一切代價只是勇猛精進的“升級文”,網文讀者也很難再和過去一樣如癡如狂了。為網文帶來新氣象的這批代表作家都很年輕,愛潛水的烏賊是1986年生人,2011年開始創作網絡文學。會說話的肘子則是1990年生人,我會修空調更是1993年生人,且都是在2016年才開始寫作。雖然沒有“中原五白”18在網文圈外的知名度,但這批近年來崛起的年輕作家已是網文創作的主力。當然,迭代并不意味著取代,轉型也不是說老套路就無人問津,而是形成了一種多元共生的關系。比如,《全球高武》(老鷹吃小雞,起點中文網)就以對“升級文”教科書般的純熟掌控而深受讀者的喜愛,連載期間多次打敗《大王饒命》和《詭秘之主》,獲得起點中文網月票榜的單月榜首。

2018-19年,值得關注的作品還有《牧神記》(宅豬,起點中文網)、《秦吏》(七月新番,起點中文網)和《大道爭鋒》(誤道者,起點中文網)等,這些作品雖然更多是對網文傳統的繼承,但無一不是在相當高的難度下精益求精,繼續進行“微創新”。《牧神記》在東方玄幻的舊套路上往前多走了一步,在保有玄幻的恢弘和壯闊外,又融入了歷史小說的厚重,并輔以相對輕松歡快的節奏,是近年來此類作品中最有代表性的。《秦吏》是有講故事才華的歷史系研究生所寫,迎難而上選擇了中國王朝史中距今最古的秦,將最前沿的研究成果寫成一部中華先民的創業史和秦漢風俗的浮世繪,被譽為“秦穿第一文”。《大道爭鋒》則對修仙小說中最重要的流派“凡人流”進行了一次升級,不但把凡人階段的篳路藍縷寫得動人心魄,也將成長之中和成功之后的狀態刻畫得有模有樣,沒有與那個平凡瑣碎乃至骯臟卑劣的現實世界割裂,但又超乎其上流露出了一縷自由王國的氣息。

可玩的“本章說”與“特色文”土壤的造成

《大王饒命》和《詭秘之主》還有另外一頂桂冠:它們分別是2018年和2019年起點“本章說”評論最多的作品,在連載期間就獲得了超過百萬的讀者點評。“本章說”是與移動閱讀相適應的新機制,為作者-讀者之間的互動提供了新空間。就與“本章說”的契合而言,會說話的肘子和愛潛水的烏賊是媒介理論家麥克盧漢所說的真正的藝術家,是能夠迎向技術,并且覺察人類感知變化的專家。

2015年,主打“二次元”小說的歡樂書客參照視頻網站Bilibili首創“彈幕評論機制”,以便讀者對小說內容進行實時吐槽。2017年2月,起點讀書APP推出“本章說”等“批注點評機制”,將網文閱讀參與機制從PC時代(以長篇書評為主)帶進移動時代。“本章說”讓使用手機閱讀的讀者可以在任意一段小說文字之后,非常方便地開展即時的點評,比在紙書上做批注更便利的是,作者可以立刻看到評論而讀者之間也能彼此互動。截至2019年4月,起點平臺上已累積產生了7700多萬條讀者“段評”19。這讓網絡時代的讀者人人可為金圣嘆,也讓幾乎每一部好作品都有了最嚴厲的批評家和最熱心的注釋者。

“本章說”是最能體現移動閱讀時代到來后,讀者參與是如何改變小說的創作和閱讀方式的。如今,對于有簽約資格的作者,每一個新章節上傳后,幾小時之內,少則數十條,多則上千條的評論就會如野草般蔓延而出,覆蓋住文本的各個層面,給作者帶來山呼海嘯般的呼應。“大神”、“小神”們都在與讀者的“打情罵俏”、“斗智斗勇”中,進一步激發出創作靈感并保持住寫作熱情。甚至,有作者長期在“本章說”中吸取靈感而被戲謔為靠抄評論來寫小說。

普遍來說,認真寫作的網文作者今天都已經離不開“本章說”了,當起點為方便自審暫時關閉“本章說”功能時,立刻有作者哀嘆,“沒有了本章說,完全不知道自己寫的怎么樣了……答應我,一旦本章說解開,立刻發幾條好嗎?”20幽怨之情可謂溢于言表。讀者甚至更加懷念,表示“起點關閉‘本章說’,看書樂趣少一半,就像……羊肉串沒孜然,喝酒沒有下酒菜一樣”。

在各種“梗文”中,“本章說”更為讀者營造了一處可以盡情玩耍的空間。作者在正文中“玩梗”,讀者在評論中“接梗”,讀者評論尤其是最高贊的評論成了小說閱讀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讀小說要看“本章說”就像“刷微博”要看評論一樣自然。同時,這一讀者發起且占據主動的讀者-作者之間的互動行為也削弱了作者對文本的“最終解釋權”,小說的文本在實際操作層面,由可讀的變為可寫的,更進一步由可寫的成為了可玩的,創造出種種只有依靠集體智慧才能產出的豐富的闡釋可能。于是,不少原本習慣看盜版的讀者因為想看正版閱讀平臺上才有的“本章說”而選擇付費訂閱,使用過“本章說”的用戶相比未使用的,付費率高出10%21。

“本章說”對讀者的充分賦權使作者和讀者的互動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不但越出了印刷時代文學創作和閱讀能抵達的邊界,甚至超越了口頭文學時代說書人和聽書人的同盟——說書人也無法想象自己可以得到數以千計的聽眾的即時反饋。網絡文學的類型和“套路”就是在如此高頻的創作、閱讀和互動中一點一滴養成的。

什么是網絡文學中的“套路”?簡而言之,就是一套與時代情緒相匹配的敘事模式。穿越網絡小說的種種“套路”之后,我們能很清楚地看到世界的深層結構,這些結構決定了我們的文學以及生活。雖然統治著我們生活的東西,也統治著我們的文學,但文學,無疑仍時刻渴望著把自身解放出來,超越當代生活去抵達一種更高、更整全的生命形式。網絡文學在撫慰大眾以外,是否還能擁有一種對時代的爆破性潛能呢?在“特色文”中,我們能看到作者為此付出的努力。

“特色文”在網絡文學中的歷史其實與“套路文”一樣漫長,不過一直在網文生態中處于邊緣位置。我所在的北大網絡文學研究論壇自2015年起就持續在每年編選的年榜中推出“特色文”,2015年的《雅騷》22(賊道三癡,起點中文網)和2016年的《十州風云志》23(知秋,起點中文網)都是有意與時代主流拉開距離、渴望著別種生活的作品,不過它們能逆勢而行幾乎完全依賴于作者本人的一腔孤勇。就像商業電影的興盛最終為藝術電影創造了空間,“套路文”的極大繁榮和一批“老白”24讀者的長成,再加上“本章說”的誕生,為“特色文”提供了較好的生存土壤。

“特色文”中原本難以為普通讀者所感受到的曲筆、深意,現在都有機會在“本章說”里被心領神會的“老白”讀者一一批注,他們也由此被尊稱為“課代表”。高明的作者可以不再時刻顧及一般讀者的理解能力,放飛自我去尋求更好的可能。貓膩的新作《大道朝天》——或許因為是這位“中國網絡文學大師級作家”25最后一部三百萬字的大長篇——就雋永、高蹈到幾乎切斷了與大眾讀者的聯系,跟隨多年的老讀者也不得不擔心,《大道朝天》會不會因為飛得太高、離地太遠而墜海而亡。所幸,有“本章說”踵其事而增華,章均上千條的評論為之喝彩、為之解說、為之發揚,這些評論既是幫助讀者理解作品的階梯,也成為作品本身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2018-19年完結的頂尖“特色文”《心魔》(沁紙花青,起點中文網)和《謀斷九州》(冰臨神下,起點中文網)就都頗受惠于“本章說”的加持。冰臨神下和沁紙花青雖都極具先鋒精神,但絕不背對讀者寫作,他們都非常渴望點擊、推薦和評論,一心想尋求自己的同路人,只是由于無法放低標準,知音者還是不多。“本章說”的出現,使這不多的知音有了“一個頂一萬個”的可能,可以盡情地與作者對話乃至交鋒。

這兩部真正的“特色文”不只是在造“套路”的反,也是在造現實生活和當代價值的反。這一造反是讓類型小說自己統治自己,讓作者和角色都服從于小說所建構起來的那個新世界中的“第二自然”,并在其中孕育出一種不同于當代的生活方式和生命形態。讀者也在閱讀過程中重新確立自我,不再滿足于從徹底源于當下的“套路”中獲得直接撫慰。

這一造反不是外來的,而是“老白”讀者在追求“爽”的同時也必然追求的故事“合理性”的最高階段,是內在于網文的發展邏輯的。就像“神話”內部蘊含著“啟蒙”的要素,“套路文”本身也暗含著自己反對自己的因素——要基本合理了,讀者才能代入,才能“爽”得起來;但要是完全合理了,那就和現實規則一樣,一點都不爽了,對合理性的追求發展到最后就是對“套路”的造反,而從“舊營壘”中沖決出來的反戈一擊,往往也是最具有爆破性的。

這種價值觀造反是最難為大眾所接受的,但這不是故作高深,而是在追問比“爽”更重要的問題,比如,人應該如何生活。這兩部小說不但提出問題,也嘗試給出答案:《謀斷九州》架空歷史、直面苦難,正是為了在羅網困陷的現實處境中,尋覓一種真正的歷史中的行動者的形象;《心魔》則在修仙世界中,以一種存在主義的方式叩問生命的本真性是否可能存在。

“現實題材”的曖昧性與幻想小說的可能性

在官方力量的強力引導下,“現實題材”網絡文學在近兩年越來越受到關注。2017年剛開始推介時,文學網站百般搜羅也只能推出不知名作家的不知名作品來“沖獎”,而兩三年間,頂尖大神已是紛紛響應。2019年,唐家三少寫出“大運河題材”的《隔河千里秦川知夏》,管平潮則交出“網絡安全題材”的《天下網安:縛蒼龍》,蔣勝男也推出“嚴肅歷史小說”《燕云臺》。主流媒體有了“現實題材網絡文學迎來爆發期”26與“擁抱現實主義,網絡文學終于登堂入室”27的說法。

網絡文學或許已經登堂,但“現實題材”卻不等于現實主義。現實主義的定義盡管有寬有窄,但始終是一種具有批判性和戰斗性的文學主張。而“現實題材”網絡文學的提法則有其曖昧和不確定之處。一般的理解,這是針對網絡文學以幻想題材為絕對主流的一種反撥,目的是要求網絡文學承擔與其體量和影響力相匹配的社會責任和教化功能,只要能夠弘揚“正能量”,“現實題材”網絡文學作品可以不具有現實主義精神,也可以繼續使用網文的創作手法如“重生”、“系統”等,只是描寫的內容應當是“現實”的。

然而,僅僅因為題材的不同,“現實題材”網絡文學就可以比幻想類的作品更能反映現實社會嗎?詹姆遜認為:“文學素材或潛在內容的本質特征恰恰在于,它從來不真正地原初就是無形式的……而是從一開始就具有了意義,既不多于又不少于我們具體社會生活本身的那些成分:語詞、思想、目的、欲望、人們、地點、活動等等。”28正如詹姆遜所言,文學素材都“既不多于又不少于”我們具體社會生活本身的那些成分。在網絡文學中,被認為是“現實題材”的小說對現實的反映并不會比幻想類的修仙、玄幻小說多一分,被視為“神神鬼鬼”的文學素材對現實的把握亦不會比都市、農村題材少一分,它們都關乎當代人的欲望、活動、想象方式等。

如前文在論及網絡文學轉型時對具體作品的分析,幻想小說并非不反映現實,有時還以一種超現實主義的方式更深刻、更直接地抵達了現實的深層結構和當代人的深層心理。從偏向現實到耽于幻想,更多是當代人特別是年輕人審美經驗變遷的結果,而這一變遷也同時發生甚至首先發生在游戲、影視、動漫等文藝形式中。審美經驗的變遷背后是生命經驗的流變,這種流動如大江東去,絕難逆轉——要知道,在“95后”和“00后”那里,長銷數十年的《平凡的世界》和金庸小說也已不再流行。若只提倡“現實題材”,忽略幻想類的作品,恐怕會造成官方品味和大眾趣味的割裂。

當然,這絕不意味著網絡文學要抗拒承擔其應有的社會責任。網絡小說一直在發揮著積極的社會功能和意識形態功能。作為當代中國最重要、最有影響力的文化工業產品之一,它在持續地撫慰大眾、凝聚人心,是彌合分歧的“社會水泥”,也是完成勞動力再生產的精神環節的關鍵部分。盡管這一文化工業的固有功能早被阿多諾、霍克海默等思想家指出了內在其中的“欺騙性”,但在市場經濟的條件下,于大眾層面,已是退而求其次的次好選擇,也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現實情況。

在這一點上,“現實題材”網絡文學與幻想類型網絡文學的作用和形式是相同的,它們都是以“YY”29的方式實現對社會矛盾的想象性解決。為什么“現實題材”也只能是白日夢般地“YY”呢?因為“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30的前提是對現實矛盾有現實性的解決方案,或者說至少要有解決問題的希望和提出問題的空間。在對人類未來進行總體設計的宏大敘事瓦解后,尤其是在“短20世紀”31結束、戰爭與革命的主題被和平與發展的主題取代后,在全世界范圍內,文學以對現實直接喊話的方式介入社會的方案就已經沒有了,甚至連空間都很狹小了。

在網絡文學中,雖然矛盾的解決總是想象的(但未必總是虛假的),但代入主角的讀者就能“爽”了。只提出問題,不解決矛盾,在讀者看來就是“找虐”,而且是“虐了白虐”。盡管,我們還可以保有這樣一種信念:提出問題的人并不需要給出答案,準確地說出了錯誤/虛假的東西,那么真理/真實也就呼之欲出了。這樣的“死磕”固然可歌可佩,但已并非是注定帶有虛構性的小說的任務了。

2018-19年,《大醫凌然》(志鳥村,起點中文網)和《重生之出人頭地》(鬧鬧不愛鬧,掌閱文學)分別代表了兩種最典型的“現實題材”小說。《大醫凌然》是最典型的虛假解決現實問題的“現實題材”作品。志鳥村以“硬核”的專業知識贏得了包括大批醫務工作者在內的讀者的贊美,但他以寫實的態度和筆法營造出的現實感極強的醫院環境和醫生形象,只是為了讓矛盾解決起來更“爽”。主角凌然克服種種當下醫學領域的難題和醫藥衛生體制的痼疾,靠的是從天而降的游戲化的“系統”乃至自身天神下凡般的容貌。不過,在批評其虛妄之時,也不要忘記這幾乎是現有環境下唯一可以細致描摹社會現狀和問題的方式,何況作品在幫助讀者打發時間之外,還以有趣的方式提供了大量的專業知識。

《重生之出人頭地》運用了網絡都市小說的經典寫法,即以重生者的后見之明來實現個人成功乃至圓滿。小說的高明之處,在于以高超的寫實功力將故事寫到就算沒有重生這一“外掛”也可以成立的地步,讀者恍惚之間,幾乎以為看到的是狄更斯式的19世紀歐洲現實主義大作。作者把主角的梟雄之姿與時代的風云變幻刻畫入骨,寫出了資本主義上升期的生猛之氣。更可貴的是,作者不只矚目于出人頭地者,還每每將大時代里小人物普通乃至卑瑣的生命中的光耀瞬間定格下來,以抵抗對現代社會中的受害者和犧牲者的漠視與遺忘。雖然名為“出人頭地”,但主人公最終仍直面了市場經濟中改變個人生活和拯救自己靈魂之間的永恒沖突,并以巨大的代價做出了抉擇。

這兩部都市小說的完成度都很高,但在這個被宣判為“ There Is No Alternative”32的世界,失去主義和理念的引領之后,摹仿現實的小說也別無選擇,只能與現實的邏輯同構,最多在以世俗成功為最高價值外還保有某些人道主義的關懷。當然,這并不代表著幻想類的小說就能輕易翻出全球壟斷資本主義的“五指山”,它們甚至是更進一步帶著這一當代邏輯穿越回歷史,穿越到平行世界。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穿越者就是殖民者,是要在對過去未來無窮時空的全面殖民中證明當下生活方式的戰無不勝和堅不可摧。

可是,在想象的世界中,人真的也不可能擁有另外一種生活了嗎?取材于被這個理性的世界壓抑下去和排斥出去的種種神話傳說、古典英雄和民間文化的異世界和歷史空間終究還是帶來了一些抵抗的可能性。從其他的空間中生長出來的獨特的文明樣態和社會形式,為我們重建當下的社會生活和個體生命提供了資源。

一如《大道朝天》的主角井九,對讀者而言,他絕不是殖民者,而是帶著我們一同去往古典-未來世界朝圣、觀光的時空旅人。而作者貓膩,這位可能屬于一切時代的小說家,作為穿越古代而來的現代人和寓居現代都市的異界來客,他在用小說接引有緣之人回到-去往古典-未來世界的“應許之地”。

“新媒體文”、文學的階梯與神話式啟蒙

2019年7月2日,微信官方公眾號“微信派”發布《到此為止吧,小黃文》,對在微信公眾號引流的涉黃“新媒體文”進行嚴厲的聲討,并宣布僅在本年的前七個月,微信團隊處理的違規小說賬號就超過6.6萬個。此前,全國政協委員、網文作家唐家三少也曾提議加強對此類新媒體平臺的審核,并表示“‘新媒體文’不是網絡文學”。同期,主流文學網站也多次發聲,為被這些作品敗壞名聲的網文行業申辯。

不過,要將網絡文學與“新媒體文”徹底切割也不太可能。毋庸諱言,情欲從來是文學的母題之一。在網絡文學發展初期,情色也曾是重要的推動力。時至今日,因為需求的旺盛與網絡空間的開放,“打擦邊球”、“賺快錢”的“曖昧文”在以微信、微博等社交媒體為主要引流渠道的各種小網站中仍屢禁不絕。對于這種現狀,我們正視的同時也不用太過緊張,對人性中向上的力量應該有信心。網絡文學自身的發展歷程也證明了,就算沒有監管,“小黃文”也只會在最邊緣處存在。

因為媒介的阻隔,網絡空間剛剛誕生時一度處于“王綱解紐”的狀態。色情小說的創作也有一種“壓抑后的反彈”,但在極短暫的興盛期之后,就被作者和讀者主動邊緣化。不但主流作者不再在小說中過度使用色情元素,主流讀者也普遍對不必要的欲望描寫表示反感。作者與讀者在用文學藝術的方式以極低的成本完成欲望探底后,便發現不過如此,絕大多數人還是會更渴求向上的更好的文學和生活。放眼整個世界,偏向色情的內容也沒有在任何一個國家的文藝中占據重要位置,這足以證明,適當的寬松氛圍并不會導致情欲的泛濫,反而是過度的壓抑可能會帶來報復性的反彈。

必須要承認的是,大眾讀者最初的趣味無非是飲食男女、升官發財。精英群體對此的態度應當不是無視和單純壓抑,而是用教化的方式來引導,這也是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的重要責任。網絡文學在20多年的發展中,最大的成就之一就是為大眾讀者提供了一條從最低處開始的一路向上的文學階梯,這也是它自身走過的歷程。盡管這條起點極低的階梯會被許多人認為“很low”,但在我看來特別可貴,因為這種向上的過程有著身體經驗的堅實地基,不是單憑觀念搭造起來的空中樓閣。這條向上的文學階梯就是啟蒙的道路。

1960年代以來,自由、平等、民主等啟蒙價值早已崩潰的秘密逐漸從極少數人那里流向大多數人,成為一個公開的秘密。阿多諾、霍克海默的《啟蒙辯證法》更清晰地指出了啟蒙翻轉為神話的現實,并暗示我們大眾啟蒙的不可能。但啟蒙的運動真的就此停息了嗎?正如福柯在1984年——康德的同名文章《什么是啟蒙?》誕生兩百周年,也是福柯在世的最后一年——發表的《什么是啟蒙?》33中所揭示的:盡管“啟蒙的歷史事件并未使我們成為成熟的成年人,而我們至今也未曾達到這樣的狀態”,但作為“一種態度,一種精神氣質,一種哲學生活”的啟蒙信念始終內在于我們的批判性工作之中,也“正是它體現了我們對于自由的渴望”。

或許,任何一個時代,都只能在特定的時間以特定的方式啟蒙特定的人群。在不同的時代,啟蒙甚至會以看似完全相反的形式出現。而網絡文學中有經典價值的作品,正是在以表面上遠離現實的幻想小說的方式恢復一種神話式啟蒙,就像柏拉圖在《會飲》中讓包括蘇格拉底在內的“劇中人”以對“愛若斯(Eros)”34神發表頌詞的方式來揭示愛欲和人的秘密,此時,啟蒙的信念暗藏在神話的形式之中。

以講述神話的方式來進行啟蒙可以有不同的路徑,貓膩《大道朝天》的居高臨下、先難后獲是一種,憤怒的香蕉《贅婿》的甘為孺子牛、下學上達也是一種。憤怒的香蕉已苦更八年多的架空歷史小說《贅婿》,就是從最“低級”的男性“開后宮”35的欲望寫起,像西西弗斯推石頭上山,一點一滴、無比艱難又非常扎實地把主角和讀者一同從山腳往上推,視野從個人、家宅逐漸擴展至國家、天下,嘗試和讀者一起養育一種英雄氣魄乃至理想人格。2018年5月底,這部“月更三章”的作品打破了起點中文網單月的月票歷史記錄并保持至今,體現的就是這個小小的共同體在這漫長的共同成長過程中培育出來的讓人震撼的凝聚力和行動力。這位自陳甘愿做大眾讀者和文學經典之間的階梯的作家,也以“做階梯”的方式在向網絡文學的高峰進發。

結語

縱觀2018-19年網絡文學的發展狀況,在生產機制方面,免費閱讀的崛起與其說是挑戰了自2003年起點中文網建立VIP模式后成功運行至今的在線付費閱讀模式,不如說是成為了付費閱讀的重要補充,并使網絡文學的商業模式進一步完善;在作家作品層面,隨著讀者群體的世代更迭,“85后”和“90后”作者成為創作主力,并以成熟的新類型、新風格完成了網文的第一次全面轉型。這一轉型不只是代際更迭,更是斷裂后的新生,背后是時代和社會的轉型。

同時,網文生產機制和“類型套路”的高度成熟,特別是“本章說”的誕生,也為嘗試跳出“套路”之外因而被網文界稱為“特色文”的作品提供了土壤。類型小說超越性的一面逐漸被打開。這意味著盡管要充分發掘網絡文學已經顯露卻尚未實現的潛能,或許還需要不止一代作家漫長、艱苦的跋涉,但伴隨著“特色文”的興起以及網絡小說經典化的加速,網絡這一新媒介能夠為文學帶來的幾乎全部可能性都在展開之中了。

此外,中國網絡文學的“走出去”也從內容傳播進化到了模式輸出,并在由中國本土的“起點模式”國際化而成的“起點國際”模式和從海外的粉絲翻譯網站Wuxiaworld孕育出的“Wuxiaworld”模式這兩條道路的競合中,持續提升著自身的世界影響力。36尤其在行業發展遭遇瓶頸之后,“網文出海”不再只被賦予文化上的意義,也開始被視為產業的突破口。

支撐這一轉型和進化的根本力量是網絡文學的“粉絲經濟”與建基其上的作者-讀者共同體。而未能和網絡文學原生的“粉絲經濟”和文學共同體氣脈相通的“現實題材”作品,在“官方”的大力提倡和引導之下,雖已頗為興盛,但若不能更好地落地,暫時也只能以所謂“沖獎文”的形式存在。

[本文為2019年度教育部重大攻關項目“中國網絡文學創作、閱讀、傳播與資料庫建設研究”(編號:19JZD038)的階段性成果、《中國網絡文學雙年選(2018-2019)·男頻卷》(邵燕君、吉云飛主編,漓江出版社即出)的序言]

參考文獻:

1 2018年3-12月間,游戲版號的核發在事實上陷入停滯,版號停發后,國內游戲行業陷入“冰點”,而與游戲相關的網絡小說IP開發自然遇冷;年中,范冰冰偷逃稅事件引發影視行業監管風暴,導致影視資本大量出逃,網文IP估值隨即降到近年最低點。

2 以閱文集團為例,2019年上半年,閱文集團月付費用戶為970萬,較2018年同期減少了100萬。同時,閱文在線業務收入為16.6億元,占總營收56.0%,同比減少11.5%。僅次于閱文集團的掌閱科技付費閱讀收入也呈下降趨勢。

3 數據來自趣頭條2018年第四季度財報。

4 據第三方調查機構QuestMobile數據。

5 詳見吳文輝、邵燕君、吉云飛:《網絡文學恢復了千萬人的閱讀夢和寫作夢——起點中文網創始人、閱文集團聯席CEO吳文輝訪談錄》,待發表。

6 2019年上半年,閱文集團月付費用戶為970萬,閱文集團約占網文行業市場份額的50%,由此估計中國全部付費網絡文學用戶接近兩千萬。

7 打賞:互聯網新興的一種非強制性的付費模式,最早出現在網絡文學領域中,指的是讀者因非常喜愛小說而在訂閱之外單獨向作者付錢。

8 據中國音像與數字出版協會發布的《2018中國網絡文學發展報告》:2018年,國內網絡文學創作者數量已達1755萬,其中簽約作者數量為61萬。

9 參見邵燕君、肖映萱、吉云飛:《媒介融合世代更迭——中國網絡文學2016-17年度綜述》,《文藝理論與批評》,2017年第6期。

10 月票:月度排行票的簡稱。月票榜是最能顯示作品受歡迎程度的榜單,年度月票總冠軍被視為是起點中文網的最高榮譽。

11 男頻:男生頻道簡稱。網絡小說網站,一般按照閱讀人群的性別不同將小說分成男頻小說和女頻小說。

12 女裝大佬:穿女裝且穿得很好看的男性。

13 關于《詭秘之主》中的“兩代穿越者”,筆者頗受譚天啟發,特此致謝。

14 克蘇魯神話(Cthulhu Mythos):以美國作家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世界為基礎,由奧古斯特·威廉·德雷斯整理完善、諸多作者共同創造的架空神話體系。克蘇魯在這一體系中不是地位最高的神靈,但因知名度最高成為了體系的代表。

15 Donna J.Haraway, Staying with the Trouble: Making Kin in the Chthulucene,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16.

16 “吐槽”一般是從對方的行為或者語言中找一個有趣的切入點,發出感慨或者疑問,通常以“挖苦”、“抱怨”、“找茬”的方式表現出來,但帶有相當的戲謔和玩笑的成分。

17 “梗”字系對“哏”字的誤用,指各種好笑的片段。下文出現的“梗文”是大量“玩梗”甚至以“玩梗”為主的小說,“接梗”類似相聲中一捧一逗的互動行為。

18 “中原五白”是網文圈的一個慣用語,指唐家三少、辰東、天蠶土豆、我吃西紅柿、夢入神機五位名氣最大的“白金作家”。

19 數據來自閱文集團總裁商學松。

20 《匹夫仗劍大河東去》(刀一耕,起點中文網),第八十五章“后巷”,2019年10月4日。

21 數據來自閱文集團總裁商學松。

22 邵燕君主編:《2015中國年度網絡文學(男頻卷)》,漓江出版社,2016年。

23 邵燕君主編:《2016中國年度網絡文學(男頻卷)》,漓江出版社,2017年。

24 網絡文學中資深且有相當品味的讀者被稱為“老白”,與之相對的是“小白”。

25 邵燕君:《貓膩:中國網絡文學大師級作家——一個“學者粉絲”的作家論》,《網絡文學評論》,2017年第2期。

26 康巖:《現實題材網絡文學迎來爆發期》,《人民日報(海外版)》,2019年11月1日。

27 西蒙:《擁抱現實主義,網絡文學終于登堂入室》,澎湃新聞,2019年10月17日。

28 [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遜:《語言的牢籠:馬克思主義與形式(下)》,錢佼汝、李自修譯,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0年,第362頁。

29 YY:網絡用語,即“意淫”一詞的首字母簡寫。

30 魯迅:《藥》,《新青年》,1919年5月第六卷第五號。

31 霍布斯鮑姆站在歐洲的視角,將20世紀界定為從1914年世界大戰爆發至1991年蘇東解體為止的、作為“極端的年代”的短20世紀(艾瑞克·霍布斯鮑姆:《極端的年代:1914~1991》,鄭明萱譯,中信出版社,2017年)。汪暉則傾向于把中國的20世紀界定為從1911至1976年的作為“漫長的革命”的短20世紀(汪暉:《去政治化的政治:短20世紀的終結與90年代》,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年)。

32 1970年代,面對新自由主義治理術的擴張,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說出了這句著名宣言。

33 福柯:《什么是啟蒙?》,李康譯,《國外社會學》,1997年第6期。

34 愛若斯:古希臘的愛欲之神。

35 開后宮:指男性主角和多個女性角色擁有親密關系的模式,因為類似皇帝和后宮妃子的關系,被戲稱為“開后宮”。

36 限于篇幅,海外傳播問題本綜述不能展開討論,詳見拙作《“起點國際”模式與“Wuxiaworld”模式——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傳播的兩條道路》,《中國文學批評》,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