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沒有真正的空房子
兒童文學是服務于18歲以下未成年人的文學,青少年文學屬于其內含的服務年齡最高階段的部分,處于跨向成人階段的過渡環節。“兩頭不著”的屬性令這一階段的文學成為難點創作領域。“誰來書寫?”“誰有書寫能力?”以及“作品是否為青少年真正關注與閱讀?”是這個領域文學生產面臨的主要問題。青少年文學目前在我國兒童文學各年齡階段文學中發展最不充分,但同時其現實需求、發展空間與產業前景又至為緊迫廣闊。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欣喜地看到劉東的新作《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空房子》,這部以高二少年為主人公的小說既充滿了閱讀的懸疑與快感,又在極富時代氣息的生活化敘事中布滿了青少年文學需要關涉的主要文學命題,是一部從中國青少年的日常現實中生長出來的優秀作品。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空房子》劉東著/福建少年兒童出版社2020年12月版/25.00元
主體性是青少年小說處理的藝術焦點問題,這是因為青春期是兒童自我觀念與身份認同形成的關鍵時期,其快速更迭,充滿爆發力、對抗性、不確定性的身心特征常常使青少年陷入身份混亂與危機之中。如何對接時代變遷,探知并試圖解決當下時代青少年主體性構建的困境,是原創青少年文學亟需突破的主要方向。劉東一直努力于此,《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空房子》在反觀生活的厚度與力度上顯然有新的突破。
小說講述的是少年單如雙在父親在臺風中失蹤后,他將如何面對打擊和處理原本不好的母子關系,并且從容應對他的高中學習生活的故事。劉東在書中為單如雙主體性的構建搭建起開闊的對話空間,單如雙在多重對話碰撞的曲折過程中完成了他的創傷治療。
單如雙與父親感情很好,父親失蹤后他只能以回憶的方式細細咀嚼與父親交往的每一個片段,重新發起深度的對話。而促使這一僅存在于意識深層的交流能夠發生的,是那所沒有人住的空房子,曾經他和父親偶爾呆過的地方,也是父親經常一個人去呆著的地方。在他與母親無法安然相處,極度思念父親的日子里,這所空房子拯救了他不安的靈魂。房子里父親所留之物,既是他與父親日日保持聯系的“實體”存在,更是接下來故事推進的主要元素,是他走進父親與母親的“歷史”,溯源自我身份由來的必需通道。單如雙在與房子空間的心靈溝通中,逐步深化了他與人與事,特別是與自己的和解。
多層對話包括單如雙與母親的、與同輩朋友的、與父母的朋友的、與祖輩的等等,甚至包括與鄰居的。多層性還表現在現在與過去的、時空交錯的、自我內部的對話等。親子代際對話的達成在根本上來源于母親對孩子的尊重與信任,來源于賦予孩子專屬“空間”,讓其獨立面對、行動與省思的過程,甚至包括寬容他的一些自作主張的行為。單如雙獨居的房子后來陸續成為同學們隱藏私密物件的處所,空房子的隱喻功能跨越了代際。
“這個世界上其實并沒有真正的空房子”,這句話是單如雙的父親此前告訴他的。“房子”是一個具有承載功能的地點,屬于和我們的身體最直接相關的處所。單如雙其實是通過空房子這個“地點的記憶”安頓了自己。所謂的“空房子”僅是就物理屬性而言的,房子與其歷史過程中的人與物建立的聯系,特別是與人建立的情感與精神聯系,使其成為個人、家庭或文化記憶的一種專屬媒介。空房子因它的“記憶”而被裝滿,這種記憶甚至也許是超出人的記憶范疇的。
對于個體能動性快速擴張的青春期孩童來說,自我與他者、與社會、與環境間的對話關系,或曰主體性間的建立是一個難點,但這又是其個體主體性真正確立必須要經歷的過程。劉東以對男孩單如雙行動與思想軌跡的故事書寫,表達了個體身份認同的來龍去脈。世界上沒有孤立的、抽象的個體。我們其實都是在自我的“對面”找到自己,或者說存在著一個“對面的自己”。于是,我們身邊那些能夠被言說、被體悟的人與事,那些歷史的遺留物,能夠讓我們有心靈依靠的空間與存在,就都可以成為“另一個我”。身份認同既是歷時的,也是共時的。正是在“分崩離析”的“我”的整合與統一中,代際傳承的愛與責任成為我們生活的持久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