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桫欏:網絡文學的本體敘事與身份建構
來源:《文藝論壇》 | 桫欏  2024年08月16日08:12

摘 要:網絡文學的產生與發展對社會文化生活產生了重大影響,也深刻改變了當代文學版圖。但關于網絡文學的本體性特征眾說紛紜,本體敘事在文學、技術和商業屬性等要素間搖擺,導致社會認知出現偏差,網絡文學的人文價值被遮蔽。基于用功能界定文學的方法加以觀察,網絡文學本體敘事存在用附加功能取代本體功能的問題。新時代賦予網絡文學新的文化使命,本體敘事應當有助于肯定其文學身份,并在文學范疇內進行研究和評價;同時需要擺正本體功能與附加功能的關系,高度重視傳播網絡文學的人文價值,從而為重建其文化身份和社會形象提供幫助。

關鍵詞:網絡文學;本體敘事;文學功能;人文價值

網絡文學發軔于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至今已走過三十年的歷程。目前關于網絡文學的本體敘事并未完成,其文化身份和社會形象仍給人撲朔迷離之感。作為網絡時代社會思想的表現形式和重要生產者,辨析網絡文學以何種角色和身份參與社會精神文化生活的建構,不僅有助于其在大眾的道德、歷史和審美期待中實現自我完善和提升,提高精品佳作的比率,促進全行業高質量發展,也有助于確立它的文學史和文化史地位。特別是在堅守中華文化立場、增強文化自信、講好中國故事的時代背景下,通過本體敘事重構網絡文學的文化身份和社會形象,已十分必要和迫切。

一、本體敘事與網絡文學的多重面相

我們可以從“本體論批評”的角度來思考網絡文學的本體敘事。本體論作為一個哲學術語,用來表示哲學中關于存在的本質及其基本特征的研究。蘭色姆在《詩歌:本體論札記》中把本體論引入文學批評,主張批評家應當把詩視為十足的本體論的或形而上學的劇烈的行動。在這其中,他認為本體包含兩層互為關聯、相互滲透的涵義,一是指詩自身具有本體論的意味;二是指世界的本體論意味。[1]對應到網絡文學評論中,歐陽友權認為,“運用本體論哲學方法探究網絡文學,就是回到事物本身,聚焦這種文學‘如何存在’又‘為何存在’的提問方式,選擇從‘存在方式’進入‘存在本質’的思維路徑,從現象學探索其存在方式,從價值論探索其存在的本質”。[2]在此基礎上,歐陽友權從技術存在和價值存在兩個維度上將網絡文學的本體性概括為“雙重結構”:“對于網絡語境中的文學而言,其本體存在首先表征為互聯網上顯性在場的文學,即這種文學的存在方式及其范式,然后是其隱性存在的存在本質與價值,即作為文學的‘文學性’的意義存在?!盵3]

簡而言之,是將網絡文學的本體問題分解為可見的存在形式層面和不可見的價值功能層面。由此可見,本體敘事可以看作是關于網絡文學自身特點和價值的論說,解決的是網絡文學具有哪些屬性特征和在社會文化生活中充當著何種身份、發揮著何種作用、展示了何種形象等本體問題。其中,最核心的是它的技術屬性、資本屬性和文化屬性及其相互關系。

循此路徑回溯,當下關于網絡文學的本體性論述具有兩個特點。在顯性層面上,基于數碼文本的技術要素被納入“可見的”形式審美范疇,網絡文學由此獲得了電子文學、數碼文學等的命名。例如,黃鳴奮認為,到目前人類歷史上有三種文學本體形態,即口頭文學、書面文學和電子文學,“電子文學本身可區分模擬性和數碼性兩大類別,前者以廣播劇、電視劇等為代表,后者目前以數碼文學、網絡文學為代表”。[4]其中網絡文學比數碼文學更重視流行性、通俗性和流行語的價值;注意開拓超文本敘事,“各種文學網站幾乎都是在超文本傳輸協議(HTTP)的支持下建成的,各種網絡文學作品也都程度不等地運用了超鏈接”“在內容上,數碼文學更多矚目于開拓信息科技最新成果的藝術潛能,網絡文學更多注重于運用大眾化、普及化的信息服務講述民眾喜聞樂見的通俗故事”。[5]在此基礎上他指出,在考察文學的本體特征時,“不能忽略它們所依托的交流平臺的性質”,其中“數碼電子文學主要基于互聯網,崛起中的網絡地域文學主要基于包括物聯網、GPS、地理信息系統等在內的全球信息基礎設施”。[6]陳定家將超文本和互文性作為理解網絡文學的兩個關鍵詞,而二者顯然是在技術基礎上產生的:“從文論視角而言,如果說‘超文本’研究是理解網絡文學的關鍵詞,那么互文性作為體現超文本本質特征的核心要素,可以說是研究網絡文學的關鍵詞中的關鍵詞?!盵7]邵燕君認為網絡文學是基于“數碼人工環境”的文學,從媒介革命的角度出發,“網絡文學的重心在‘網絡’而非‘文學’——并非‘文學’不重要,而是我們今天能想到的和想象不到的‘文學性’,都要從‘網絡性’中重新生長出來?!盵8]黎楊全認為,由于人在數字媒介中是一種“虛擬生存”狀態,而“隨著數字媒介對日常生活的全面植入與改造,網絡存在無意識已經成為現代人普遍的心理結構”,因而“虛擬生存體驗正構成了中國網絡文學的深層意蘊”[9]。

在隱性功能和價值層面上,網絡文學的商業價值和社交功能得到彰顯。黎楊全將商業屬性作為界定網絡文學的基本標準,他認為,“在討論中國網絡文學之前,必須要正視一個基本前提,即中國網絡文學的主體是各個讀書網站的商業化文學”[10]。夏烈在接受《浙江日報》“潮新聞”采訪時說:“網絡文學本身是適應了時代的大眾文化。它本質上是一種商業行為,我們必須要尊重市場規律?!盵11]由于網絡媒介具有交互性特征,網絡文學由此具有了社交功能,不僅讀者可以在閱讀過程中通過跟帖、點評(如起點中文網的“本章說”)、點贊等方式與作者進行交流,圍繞作家和作品形成了趣緣社群,粉絲共讀被認為是網絡文學的基本閱讀模式。由此,邵燕君認為,“對網絡文學概念的定義不能回避商業性,而與愛欲勞動相關的商業性必須是粉絲經濟?!运瑸楸尽木W絡文學可定義為以互聯網為媒介的新消遣文學?!盵12]這一觀點既強化了網絡文學的社交和消遣娛樂功能,也指認了商業屬性在網絡文學中的重要地位。

在用某些區別于傳統的創新性特質來指代網絡文學本體性的同時,有研究者進行了多層面的綜合歸納。歐陽友權從“五個相互依存的邏輯層面”分析網絡文學的顯性結構,即“媒介賦型”“比特敘事”“欲望修辭”“在線漫游”,存在形態上則是“電子文本”;同時認為隱性價值結構由“體制重建”“民間立場”“電子詩意”“文化表征”和“人文蘊含”五個層面構成。[13]分析這些內容,易引起混淆的是顯性結構中的“欲望敘事”和隱性結構中的“文化表征”,在他的解釋中,“欲望敘事”實際指向的是作者的創作動機,認為網絡文學是一種“間性主體的孤獨狂歡”[14],欲望雖不可見但作者是可“見”的;而“文化表征”指的則是“后現代語境的‘圖-底’關系”[15],即網絡文學與后現代主義文化精神之間存在的內在關聯。馬季認為,“關于網絡文學的屬性曾有過若干觀點不一的爭論,在我看來,網絡文學的本質依然是文學,但在發展過程中增加了新的特質”[16],“但我們必須承認,網絡文學自誕生之日起就是互聯網文化產業的一部分,其商業性與生俱來,其消費特征不言而喻”。[17]

可以看出,馬季雖然肯定網絡文學的商業屬性,但同時認為其本質仍然是文學。許苗苗認為“網絡文學飽含‘網絡’+‘文學’兩要素,是一個復合概念。既以‘網絡’標明載體的新鮮,又以‘文學’建立與其他既有的媒體文化形式的聯系。”[18]她認為網絡文學具有“網絡與文學”的復合特征。

上述關于網絡文學屬性特征和價值功能的表述并非全部,這里只擷取了部分有代表性的觀點,但已足以摹畫出網絡文學的多重身份和多副面孔。

二、被遮蔽的人文價值

2024年2月27日,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發布了《2023中國網絡文學發展研究報告》,在關于這一活動的新聞報道中,《新京報》客戶端使用的標題為《2023網絡文學報告發布:中國網絡文學閱讀市場規模超400億》[19],人民網的報道題為《網絡文學出海市場規模超40億元》[20],中國新聞網的報道為《寫手月入三四千,寫網絡小說還是個掙錢好行當嗎?》[21]。盡管這些報道的內文中不乏對這一報告多角度的解讀,但這些同質化的標題帶給人的印象是網絡文學的商業價值最重要,因此也最被社會關心。再如,百度百科中關于“網絡文學”詞條的釋義為:“是指由網民在電腦上創作、通過互聯網發表、供網絡用戶欣賞或參與的新型文學樣式,它是伴隨現代計算機特別是數字化網絡技術發展而來的一種新的文學形態?!盵22]

在這一解釋中,盡管技術是作為文學的限定而出現的,但讀者首先看到的是網絡文學的技術屬性,而后才能看到其與文學之間的關系。這些現象,給網絡文學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面紗,使之不能向公眾展現清晰的本體形象。

在傳統話語中,討論文學需要從外延和內涵兩個方向上著手。毫無疑問,文學的本體性特征主要蘊含在內涵中,即體現在它的功能、內容和表達形式上。其中,內容和表達形式指向文體以及作為語言藝術的表達方式,它們主要從形式上規定文學的特質;在主題上,文學的本體性則主要反映在其所蘊藏的價值功能上?!坝霉δ軐ξ膶W進行界定還是比較可靠的,無論這功能是個體的還是社會的,是私人的還是公眾的”,“按照人文主義模式,有一種對世界的、對人的認識源自文學體驗(也許不僅僅來源于此,但主要來源于此——原注),唯有或幾乎唯有文學才能給與我們這種知識”。[23]

我們或可說這是“純文學”的標準,但在通俗文學中是否適用呢?答案是肯定的。湯哲聲歸納了關于通俗文學本體論的主要觀點,“新時期以來中國大陸的研究者對現代通俗小說本體的認識形成了幾種較有代表性的觀點,主要包括社會視角、精神視角、通俗視角和現代性視角”[24],其中范伯群認為“通俗文學首先是文學”“就應該去建立通俗文學的美學評價標準”[25];劉揚體認為“有害無益的精神產品”能夠讓讀者“獲得消遣性的心理愉悅”,少數優秀的作品“還能使他們獲得俗中見雅的精神滋養”[26];孔慶東認為“從狹義層次來看,則必須是‘與世俗溝通’和‘淺顯易懂’兩大特征兼備的小說,才是通俗小說”[27];李勇認為“‘通俗文學’的本體可以規定為現代社會中為滿足人們的消遣、娛樂需要而進行的社會活動”[28]。

這些觀點都將通俗小說的功能作為本體性的基本構成。

網絡文學作為社會發展到網絡時代出現的一種文化現象,體現著人類活動的“合目的性”,是目的與手段、形式與功能的統一。對創新性特質的理論描述,既與網絡文學的客觀情況相一致,同時更是在與傳統文學的對比中獲得的判斷。不管是否可以將網絡文學對接到通俗文學傳統中,它總是在文學的范疇內。文學包含多種功能,伴隨社會的發展而衍生出多元價值。審美功能、認識功能和教化功能一向被作為文學的三大基本功能,其他如意識形態功能、消遣娛樂功能、社交功能和商業功能都是在此基礎上衍化而來的。其中意識形態功能從屬于教化功能,消遣娛樂功能是審美功能的一種;以文學為媒介進行社會交往活動形成了文學的社交功能,商業功能則是基于其他功能特別是消遣娛樂和社交功能而產生的。值得注意的是,審美功能、認識功能和教化功能及由此衍生的意識形態功能、社交功能等是文學固有的功能,而商業功能則是伴隨人類商業活動的興起而出現的。在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文學的不同功能會在現實的需求中出現此消彼長的現象。例如在“五四”新文化運動至新中國成立前,現代文學被賦予了“啟蒙”和“救亡”的歷史重任,這是其文明教化和意識形態功能的體現;到了網絡時代,受到社會大眾化和市場經濟思潮的影響,文學的社交功能和商業功能凸顯出來。

在上述復雜的文學功能中,內含在文本中的、指向人類精神世界的三大基本功能是文學的本體功能,它們體現著文學的人文價值;而文本之外衍生出的具有實用價值的社交功能和商業功能則是附加功能。設若以此展開對文學本體性的討論,則不難看出,文學的本體功能始終蘊含在所有時代和所有媒介載體所形成的文體形式中,這是由語言文字藝術的本質所決定的;而附加功能則很可能隨時代的變遷而發生變化。

“今天,各種藝術門類互融互通,各種表現形式交叉融合,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催生了文藝形式創新,拓寬了文藝空間。我們必須明白一個道理,一切創作技巧和手段都是為內容服務的。”[29]將商業屬性和社交功能作為理解網絡文學的基礎,或者把技術要素作為網絡文學的本質特征,反映出持論者不同于傳統的文學立場。對這些非本體特征的強化性論說,欲圖通過與傳統文學的差別而肯定網絡文學所具有的創新性。盡管這些特質并不具有主觀上的排他性,但顯然有意無意地遮蔽了文學這一最基礎和最重要的屬性,使人誤以為網絡文學并不或較少擔負教化和審美功能,只作為技術時代的文化消費品而供讀者消遣娛樂并創造經濟價值。

三、重建網絡文學的文化身份

過分夸大網絡文學的附加功能,不僅加劇了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的緊張關系,也容易誘導網絡文學自動放棄文化身份,損害其社會形象。一些研究者已經看到了這一點,并表達了態度鮮明的批評意見。湯哲聲在討論中國網絡文學的屬性和經典化路徑時認為,“對于中國網絡文學的屬性,我的觀點是它是中國傳統通俗小說的當代呈現”“至于中國網絡文學發生于國內還是國外,是什么網站還是什么論壇,都是技術層面上的探究,何況這些技術層面上的探究也只是比較文章發表時間和文章的網絡文學性,都是些很難說清的表層現象。糾纏于表層現象,而忽視本質屬性,是當下中國網絡文學經典化研究的重要缺陷”。[30]何平指出,“當下的網絡文學被空前地折算成了金錢,似乎談論網絡文學而不談論IP,就是網絡文學的無知者和落伍者?!薄皞鹘y文學和網文的分裂已經不是文學觀念的分歧,而是文學和非文學的斷裂?!薄敖裉斓財偽膶W式的網文就是資本、大神寫手和廣闊的粉絲讀者群共同造就的商業帝國。”[31]言外之意,由于過度商業化,網絡文學已經不再是文學了。

網絡文學的生產場域在互聯網上,等于在一個與客觀世界平行的空間中傳播,脫離了傳統媒介所形成的權力結構,“亞文化”似乎成了它的標簽。這一方面顯示了主流觀念對網絡文學的偏見,另一方面不得不說這與網絡文學的本體敘事有關。網絡文學的確有“亞文化”的一面,例如“二次元”類的作品和粉絲消費行為,以及對脫離主流審美的個人趣味的迎合等。但是,并非所有的網絡小說和以網絡文學為中心的社交活動都是“亞文化”,比如大量現實題材和科幻題材作品的出現。進入新時代以來,在社會多部門的大力倡導下,網絡文學現實題材創作出現“井噴”現象?!?022年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指出了網絡文學的主流化趨勢:“本年度新增現實題材作品20余萬部,同比增長17%。網絡作家積極參與中國作協‘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積極描繪新時代城鄉面貌的巨大變遷。基層寫實與行業文亮點頻出,展現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程中各行各業取得的巨大成就和人民團結奮進的精神面貌,《關鍵路徑》描繪國產大飛機制造,《老兵新警》書寫平凡警察,《奔涌》聚焦人工智能,《寰宇之夜》表現中華傳統文化繼承發展,《折月亮》融合新興產業等時尚元素,《國民法醫》體現現代科技為現實題材賦能等。”[32]這些現象和作品充滿正能量、弘揚主旋律,顯然是不能歸入“亞文化”范疇的?!皝單幕耸且环N或另一種更大的文化網中的一套亞模式。結構相對較小,更地方化,區分更細?!盵33]這一定義揭示出“亞文化”與主流文化并無截然可分的界限,我們實無必要一邊認為讀者眾多的網絡文學是“主流文學”,一邊又為其貼上“亞文化”的標簽,這種自相矛盾的做法為社會理解網絡文學的本體屬性帶來了混亂。

隨著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事業的推進,黨的二十大提出的“推進文化自信自強,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成為我國文化建設的總目標,這是時代交給文學的使命任務,也是需要網絡文學共擔的歷史責任。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推出更多增強人民精神力量的優秀作品”,這是文學教化功能的再次發力。當然,文學培根鑄魂,發揮影響人、激勵人和塑造人的作用,不是通過說教的方式,而是要“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在這一點上,為龐大用戶群體提供陪伴式和沉浸式閱讀體驗的網絡文學更具有優勢;同時,“堅持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相統一”的原則性要求為網絡文學行業的健康發展和可持續發展指明了新的方向。在時代呼聲中,網絡文學迫切需要通過調整本體敘事重建文化身份。

第一,肯定網絡文學的文學身份。網絡文學在互聯網產生,以網絡為媒介,伴隨網絡技術的迭代升級而演進。從其誕生、發展和與受眾(網民)的關系而論,與網絡游戲、網絡音樂、網絡影視和網絡社交等類似,都是互聯網應用之一類。但從其文體形態和功能等方面看,則與此前以印刷品形式出現的文學存在關聯,而且這種關聯是根源上的和本質上的。我們有理由相信,網絡文學是被網絡時代“引渡”之后文學傳統為適應網絡空間而出現的產物。盡管“對于一部‘純正’的網絡文學來說,網絡不僅是一個傳播平臺,更是一個生產空間”[34],但這個空間所生產出來的作品仍然要歸類到文學這個總體性框架之下。前述種種觀點證明,“網絡文學是文學”并不是一個不證自明的判斷,它需要得到來自創作和理論的肯定性論說,這是一個“系統工程”。正如何平所言:“傳統文學和網文,如果還要求文學共識,那就不只是單向度的由少數批評家去為網文背書,論證網文的‘文學性’。既然我們要談文學,不只是IP,資本操縱的網文平臺和大神也應該說服我們他們所做的一切是‘文學’,哪怕是他們認為的那一種文學。”[35]

第二,在文學范疇內評價網絡文學。我們說網絡文學是時代的產物,不只是說它是互聯網技術的產物,更是網絡時代社會生活的產物。在生產傳播方式上依托網絡技術和平臺,而在內容、主題和表達方式上則是對人在網絡時代的生活經驗以及情感、心理、思想和審美的映射。網絡文學與時代審美的關系,表面上看主要通過用不同類型的作品滿足讀者不同的閱讀趣味來體現,但不同閱讀需求折射著讀者身在現實生活中的生命境遇、心理感受和精神追求。由此,網絡文學不僅出現了大批直接從生活現場取材的現實題材作品,也發育出了與傳統通俗文學不同的表達手法和故事類型,例如反映人的虛擬生存體驗的游戲文、系統文、馬甲文等。網絡文學在中國發展壯大,并不主要因為網絡技術,而是因為它契合了中國人的審美表達方式。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夏烈提出了網絡文學的“中華性”:“網絡文學既是一種根植于當代改革實踐和中國民間及傳統文化的創作混生體,也是愈來愈強烈地反映著全球化語境下中華主體性確立的敏感區”[36],而“網絡文學的‘中華性’既是它自然而然形成的精神質地,也是當下以及未來需要推動闡釋和深入研究的文化根性”。[37]由此可見,網絡文學是不折不扣的中國文學網絡形式,評價其中的作品和現象,雖然可以調用多方面的理論資源,但最終要與文學理論相銜接,研究和評論不能陷在網絡文學的“繭房”中“圈地自萌”、自說自話。

第三,擺正網絡文學本體功能與附加功能的關系。網絡小說是文藝作品還是IP或人工數碼產品?網絡文學的本體敘事始終在這些概念中搖擺不定。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歸根結底是由看待網絡文學的不同立場和角度決定的。網絡文學所具有的多種功能和價值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嵌關系,一種功能因為另一種功能而產生,一種價值與另一種價值互為表里,是無法進行明確區分的。網絡文學是文學規律、傳媒技術和資本力量合謀的產物,身份的復雜性導致人們對它的觀察、理解與評價猶如“盲人摸象”,站在一個固定的角度無法看到它的全貌。這需要找到一個恰當的觀察點,即要擺正本體功能與附加功能的關系。這其中最易造成混亂的,是娛樂性與思想性之間的關系。馬季即說:“是否具有‘寓教于樂’‘樂中得益’的功能,是衡量網絡文學作品優劣的重要標志?!盵38]這也反過來提示網絡文學寫作者,不要因為供讀者消遣娛樂就忘記了文化責任。

第四,重視網絡文學的文化價值。這不僅是其作為文學的一種發展形態而具有的基本功能所決定的,也取決于與傳統文學不同的實踐性特質。網絡文學以電子文本的形式存在,我們知道數字信息本身具有流動性;同時從創作角度論,網絡文學連載發表的方式、不斷增加的在線評論等使之具有動態性。更重要的是,強大的社交功能使網絡文學吸引了數量龐大的青年群體,他們以之為核心和紐帶形成粉絲群體,互相交流閱讀感受、“吐槽”任何可以成為“槽點”的設定,甚至借機發泄個人情緒,形成了一個眾聲喧嘩、敏感活躍的社交場域。這些都是網絡文學實踐性特征的表現。網絡文學的文化價值固然體現在作品對讀者發揮的潛移默化的作用,同時流動性和動態性所形成的對受眾的情感、精神和思想的影響也不可小覷,后者同樣是文化價值的重要組成部分?!拔幕褪巧a關于和來自我們的社會經驗的意義的持續過程,并且這些意義需要為涉及的人創造一種社會認同”[39],約翰·菲斯克這一關于文化的定義表明,文化從來不是固化的,它始終是實踐的和動態的,網絡文學的生產方式為其提供了新的解釋 。

隨著增強現實和虛擬現實深刻改變人的生存環境,人類的文學世界將變得更加豐富多彩,文學的未來形態和類型也絕不僅限于目前的傳統文學與網絡文學之別。技術迭代給網絡文學帶來了諸多的不確定性,當下尚未完成的網絡文學史建構和評價體系建設也恐難在原有路徑上繼續前進。但可以肯定的是,網絡文學的文化身份不會改變,文化價值不會削弱,變化的只是其發揮功能和傳遞價值的方式。在不同發展階段,社會對文學的期待和要求都不相同,但無論在任何時代,“好的文藝作品就應該像藍天上的陽光、春季里的清風一樣,能夠啟迪思想、溫潤心靈、陶冶人生,能夠掃除頹廢萎靡之風”[40],這仍然是任何形式的文學創作所應當堅持的基本遵循。因此,主動在文學維度內通過本體敘事重構文化身份和社會形象,是加快網絡文學的主流化和精品化進程,實現文化擔當的必要舉措。

注釋

[1][33]王先霈、王又平主編:《文學理論批評術語匯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29頁、第832頁。

[2][3][13][14][15]歐陽友權:《網絡文藝學探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1—2頁、第8頁、第10—14頁、第10頁、第14頁。

[4][5][6]黃鳴奮:《論文學的多本體性》,《文藝報》2017年3月13日。

[7]陳定家:《文之舞——網絡文學與互文性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4頁。

[8]邵燕君:《“數碼人工環境”與網絡文學專業批評》,《中國文學批評》2023年第4期。

[9][10]黎楊全:《中國網絡文學與虛擬生存體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46頁、第9頁。

[11]《迷住老外,中國網絡文學比大家想象的能干》,潮新聞客戶端2023年5月24日。

[12]邵燕君:《以媒介變革為契機的“愛欲生產力”的解放——對中國網絡文學發展動因的再認識》,《文藝研究》2020年第10期。

[16][17]馬季:《中國網絡文學簡史》,寧波出版社2023年版,第3頁、第4頁。

[18]許苗苗:《網絡文學的媒介轉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11頁。

[19]何安安:《2023網絡文學報告發布:中國網絡文學閱讀市場規模超400億》,新京報客戶端2024年2月28日。

[20]張鵬禹:《網絡文學出海市場規模超40億元》,人民網2024年3月13日。

[21]上官云:《寫手月入三四千,寫網絡小說還是個掙錢好行當嗎?》,中國新聞網2024年3月21日。

[22]百度百科“網絡文學”詞條,見https://baike.baidu.com/item

/%E7%BD%91%E7%BB%9C%E6%96%87%E5%AD%A6/152347?fr=ge_ala.

[23]〔法〕安托萬·孔帕尼翁著,吳泓渺、汪捷宇譯:《理論的幽靈:文學與常識》,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7—28頁。

[24][25][26][27][28]湯哲生主編:《中國當代通俗小說史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2頁、第33頁、第35—36頁、第39頁、第40頁。

[29]習近平:《在中國文聯十一大、中國作協十大開幕式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21年12月15日。

[30]湯哲生:《中國網絡文學的屬性和經典化路徑》,《中國文學批評》2023年第1期。

[31][35]何平:《我們在談文學,他們在談IP》,《文匯報》2016年7月4日。

[32]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2022年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文藝報》2022年4月12日。

[34]邵燕君:《網絡時代的文學引渡》,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04頁。

[36][37]夏烈:《網絡文學的新傳統與未來性》,杭州出版社2019年版,第152頁、第154頁。

[38]馬季:《網開一面看文學:中國網絡小說批評》,中國書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6頁。

[39]〔美〕約翰·菲斯克著,楊全強譯:《解讀大眾文化》,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頁。

[40]中共中央宣傳部:《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學習讀本》,學習出版社2015年版,第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