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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特·克蘭的熾熱心靈
來源:中華讀書報 | 西閃  2025年07月01日08:38

有一次與詩人翟永明做文化播客,老朋友很好奇地問我,為什么從來不寫詩? 我答曰:寫不好啊! 我沒好意思告訴相識二十余載的翟姐,當年我也寫詩,不僅寫了,還多次發表,收入詩集,好在沒用現在的名字。二十年間,偶爾我也動念,想重拾寫詩的筆,可是當我親眼目睹同齡人站在年輕人中間,朗誦那些自以為是不知所云的句子,我的那一點兒勇氣就消失了。就我所見,大多數自詡為詩人的家伙,無非在干同一件事情:將微不足道的自我感動加以稀釋,轉換成跳躍的、有節奏的文字蒙太奇。在這種看似巧妙的賣弄中,既沒有真摯的情感,更沒有深厚的心智。我甚至懷疑他們中間有些人根本不明白什么是詩,就像貓根本不清楚它撥弄的球體到底是乒乓球還是毛線團。以賽亞·伯林說,人們總是不希望自己的假定受到過多的審視。一旦有人要求他們探究這些假定背后的預設或者真相,他們就渾身不自在。另一方面,伯林也承認,探究這樣的真相也可能“癱瘓”行動。在詩歌的問題上,我大概屬于后者。

這時候讀《橋:哈特·克蘭詩全集》,感覺自然很特別。在哈特·克蘭(Hart Crane)的詩歌里,我能感受到某種矛盾的東西,其沖突之大關乎性命。然而正如詩人所思所寫,他幾乎從一開始就在面對“什么是詩”的問題——是否具有這個根本性的問題意識,我認為是判斷詩人有無巨大潛質的試金石。通常來說,這種意識會對詩人內在的矛盾和沖突予以統攝、形成平衡,盡管對克蘭而言其效果顯然有時間上的限度。

那么,哈特·克蘭究竟是如何看待詩歌的呢? 這要從兩方面來判斷。一是看他的詩歌創作,二是他的詩歌評論,并將二者聯系起來理解。《橋》這本詩集收錄了克蘭的一篇題為《論現代詩歌》的小文,我覺得相當重要。文中詩人宣稱“詩歌是一種建筑藝術”,這怎么解釋? 是指它們應該有類似的結構嗎? 還是指共通的韻律感? 又或者他想到了德國人謝林所謂的“建筑是凝固的音樂”,試圖改造這般流俗的表述,從而讓詩歌與建筑互為喻體? 仔細讀下去我發現詩人的想法遠不止于此。在他看來,建筑要承擔橋梁的隱喻,以便詩歌與科學互通往來。

需要強調的是,克蘭所說的“科學”不能跟科技劃等號。準確地說,此處的科學,指的是柏拉圖意義上的人類理性。因此,詩人在他的詩歌創作里想達成的主要目標,是要在人的情感與理性之間架起橋梁。為何這部詩集中最為重要的組詩以《橋》命名,道理就在這里。

可是怎么說呢? 克蘭的詩論遠不如詩歌本身那么吸引人。他的表述過于詩化,缺乏連貫的邏輯。好在他精彩的詩句更會說話——在組詩《橋》的最后一篇《亞特蘭蒂斯》里,克蘭將柏拉圖描寫的亞特蘭蒂斯視為藝術的至高理想,在那里人類的情感與理性高度統一,一切與愛有關的知識都處于和諧與條理之中。我認為,這才是哈特·克蘭對詩歌的理解:一切與愛有關的知識。

將《亞特蘭蒂斯》與《論現代詩歌》相互參詳,關于詩人的重要事實就逐一清晰了。在詩中哈特援引柏拉圖,在文論里他大幅引用的則是湖畔詩人柯勒律治。而柯氏有一句名言,想必哈特·克蘭非常熟悉。柯勒律治說,一個人生下來,要么是亞里士多德主義者,要么是柏拉圖主義者。毫無疑問,哈特·克蘭是一個鐘情于理念的柏拉圖主義者。難怪年長20歲且風格迥異的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暗地里喜歡揣摩他的詩,因為那里面有“柏拉圖”。

明白了以上幾點,克蘭的詩歌就沒那么晦澀了。同時,我也就明白了他在現代英美詩歌傳統中的位置。有人說哈特·克蘭的詩歌深受T.S.艾略特的影響,這話不準確。克蘭與艾略特的詩的確存在某種親緣關系,但是我想認真讀完這本詩集的讀者都會感覺到,克蘭對艾略特的反抗! 這一點,從他們截然不同的核心隱喻里就能辨識出來。如果說艾略特的核心隱喻是荒原、是廢墟,那么克蘭的核心隱喻則是橋、是塔,是白色的建筑群,更是有別于荒野自然的“人造物”。這樣的隱喻或象征,足以將克蘭與艾略特區分開來,并與惠特曼建立更緊密的聯系。雖然惠特曼的詩觀遠比克蘭更加恢弘更加復雜,但是他對工廠、城市、建筑等“人造物”的吟誦,肯定深深地影響了克蘭這樣的后來者。

這是一種浪漫的美國精神,可惜對于哈特·克蘭而言過于沉重了。在《哈特拉斯角》一詩中,詩人一再呼喚惠特曼的歸來(也是文明的歸來),用“信仰的音節”振奮“今后歲月的記錄者們”,然而他終究辜負了自己的祈愿,短促的一生燃燒得那么暴烈——1932年,33歲的詩人從橫渡墨西哥灣的輪渡上投海自盡。“因此是我走進了崩壞的世界/去追索幻想中愛的陪伴,它的聲音/風中的一瞬(我不知被拋向何處)/但并不長久保留每一個絕望的選擇。”(《崩壞之塔》)也許,當世界袒露了它那殘酷的真相,行動(包括詩歌創作)就必然“癱瘓”。崩壞之塔,離荒原不遠了。所以,我將克蘭視為連結惠特曼與艾略特的脆弱一環。

然而幸運的是,哈特·克蘭仍然滋潤著無數愛詩的人。如今,《橋:哈特·克蘭詩全集》有了完整譯介,讀者終于可以像讀同樣早逝的王勃、雪萊以及蘭波那樣,去親近一顆熾熱而幽微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