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詩歌月刊》《草堂》《詩潮》《星星·詩歌原創》《揚子江詩刊》: 點亮守望相依的燈塔
當人工智能開始介入詩歌寫作,詩人們在迷茫中堅守文學的領地,將筆觸深入到人類最深沉而細微的情感,以豐富的情感體驗在技術理性的沖擊中尋求突圍。DeepSeek橫空出世以后,理性算法與詩人創造的交鋒,引發人們對于詩歌本體和詩人身份認同的焦慮。《詩刊》2025年第5期“百家詩論”欄目刊發“AI與詩歌討論小輯”,從不同角度討論人工智能對詩歌創作造成的影響。劉波《生產還是創造:人工智能與生命詩學》一文談到,“情感真實仍然還是當下分辨和評判人與機器創作詩歌的一個重要標準”。同期刊發的王單單的詩作《致詩人DeepSeek》,表達了對人的主體經驗的確信與堅定:“因為寫作這條路上,一直/走著無家可歸的人。只有/我才找得到,我的家在哪里”。詩歌作為詩人確認自我身份的藝術方式,常常被寄寓自我觀照與療愈紓解的功能。《詩歌月刊》2025年第6期“中堅”欄目刊發了朱春陽、游金的訪談,在梳理自身的生命體驗與生活經歷時,兩位詩人都不約而同地提及故鄉和童年對自己詩歌創作的影響。無獨有偶,《詩刊》2025年第6期“雙子星座”欄目發表林南的《詩的回望與凝視》,詩人認為故鄉的草木豐滿了自我的血肉與底色,在生命中搖曳生姿。
從近期諸多詩歌作品中可以看出,在技術沖擊下,詩人們依然堅守人類最本真的情感領域——故鄉與親情,以此構筑精神的防線。故鄉作為一種文化符號,頻繁出現在當下的詩歌中。現代社會的家庭倫理以血緣關系為紐帶,作為血緣組織的家是親情發生的重要場域。社會的發展使得年輕人出走“家”的特定場域,進入都市社會尋求自我的價值與謀生之道,家園意識和故鄉情懷便縈繞于游子心中。故鄉成為人類精神的烏托邦。《草堂》2025年第3卷發表的呂煊《異鄉人》,表達了漂泊的異鄉人對故土的眷戀與懷念:“異鄉人,此刻隱身在城市阡陌的叢林里/故鄉是裝在兜里/身份證上的那一串不顯山不露水的數字/每填寫一次,故鄉就會提醒一回”,寂寥的數字串起游子對故鄉的深情,數字的那一端是斬不斷的倫理羈絆。冷峻的數字編碼與滾燙的鄉愁并置,形成強烈反差,游子的孤獨躍然紙上。物換星移,即使游子還鄉,故鄉也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但它是精神寄托與情感守望的載體,在游子的想象中不斷被形塑和完滿,如《詩潮》2025年第5期刊發的那勺的詩歌《回鄉偶記》:“故鄉,被一次次眺望/默默塑造出來”。當游子在外疲于奔命,與生活的壓力艱難交手之時,故鄉承載的過往回憶和親情體驗總是能給予游子心靈的撫慰。《詩歌月刊》2025年第5期的“散文詩”欄目發表李茂鳴《故鄉的稻垛》:“我的童年,常常依偎在稻垛的身邊,故鄉的稻垛,是母親的一個懷抱。/稻垛上,升起的那一輪月亮,沒有憂傷。”情感的傾注為平凡的生活場域賦予溫度,金黃的稻草撫平了代際分離的憂傷。
親情是人類最樸素的共同情感,中國傳統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關系總是緘默無言又守望相依。情感的自然流淌在詩人筆下凝聚成含蓄雋永的詩意,詩行間透出脈脈溫情。程維發表于《星星·詩歌原創》2025年第6期的組詩《不敢老去》,以細膩深情的筆調表達對父母的深沉關愛和敬意:“我們不老,是因為父母在前面/頂住了暮雪。我們不能老,不敢老去/是因為父母/是我們必須守護的燈盞”“老人都是大師,我跟著他們/以退步的方式前進,向退步走的大師致敬”。家庭倫理的代際延續不僅在于生理層面的血緣繼承,更在于情感的牽掛與精神的傳承。《揚子江詩刊》2025年第3期發表孫嘉羚《感恩節宿舍》,抒寫了中國式親子關系的復雜與含蓄,“可我無法對親人說/我愛你——這近乎電影臺詞的效果/好像一說出來,就是假的”,內斂的中國家庭總是習慣將愛意深藏,但彼此的惦念與牽掛又總是在平日里簡單的家常問候中傾瀉而出。情感的褶皺被敏銳的詩人體察、勾勒,引發人們的深切共鳴。當現實生活的逼仄把游子漂泊的心緒擠壓到半空,一通簡短的家常電話就能夠抵御寒冬。《詩潮》2025年第6期發表的張春林《未接電話》也傳遞著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深沉牽掛與關懷:“通話結束時,我的手指/仍在微微顫抖/在這電磁波縱橫的時代/牽掛永遠是一根/無法掛斷的電話線”,電話線如臍帶般牽連兩端,無聲傳遞著彼此的守望與惦念。
不同家庭的代際關系有著不同的面貌,人類情感的幽微復雜無法被代碼精密解剖。《詩歌月刊》2025年第6期發表的游金的《除夕》,巧妙設置除夕的特殊場景,以父母的爭吵、兒女的無言、兄妹的隔膜,展現出親情關系的式微,“晚輩總是太過冷漠,他們沒有說話的欲望/僅憑年復一年的記憶,也在院子里點燃了新年鞭炮”,極致的安靜與喧鬧,成為親情倫理錯位的沉默注腳。智能工具的常態化使用便利了人類的交往,但也成為隔離現實生活的無形屏障,讓親情走向冷落和淡薄。《詩刊》2025年第6期設置“孩子的詩”小輯,發表了一批小詩人的作品。四年級小朋友楊映瑤的《爸爸媽媽愛我嗎》以稚嫩的口吻,表現出親情疏離的無奈與沉痛:“你們都說,媽媽很愛你們。/我問自己,媽媽愛我嗎?/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確定:/她的手機不允許她愛我。”當智能工具不斷侵入人類現實生活的領地,人間的代際親情也將斷裂出情感的鴻溝。《星星·詩歌原創》2025年第6期刊發表的文清麗《母親》,跳出傳統的家庭倫理場域,“一個中年女人在哭泣 面對著她的兒子/沒感覺了 漢語中最平淡的一句話/從他口中抹殺了與一個女孩七年所有的愛戀”,詩人將母子代際轉換為女性的情感共振,以性別身份塑造母親的多重面向與情感渴求。
在技術時代的迷霧中,故鄉、親情是點亮人們守望相依的燈塔,樸素情感豐富了人們本真的生命體驗。堅守人文精神的詩人只有以情感倫理、生命體驗作為詩歌的精神之源,才可能回應信息技術理性帶來的巨大挑戰。面對紛擾的現實世界,人文精神的熒熒燈火始終燭照我們尋找前行之路。當技術的潮水退去,詩歌終將以情感的礁石,標記人類精神的岸線。
(金琦系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碩士研究生,蔣登科系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