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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魯曼的袍子——《指環王》相關雜談
來源:文匯報 | 徐宇澄  2025年07月22日09:55

托爾金的巨作宏大非凡,作為一部奇幻經典,其中意象大都廣受研究。但有一個原著細節,電影中并未表現,討論中也常被忽略,就是薩魯曼袍子的顏色。

在《指環王》世界觀中,“巫師”是次級神明邁雅的化身,來到中土大陸引導各種族對抗黑暗。其中,薩魯曼作為地位最高的白袍巫師,在魔君索隆復蘇之際,竟認為勝利無望,拋棄了自己的職責,投向了黑暗勢力。

薩魯曼改變了自己的白袍,灰袍巫師甘道夫見到他時:“這時我才看向他的長袍,它乍看之下是白色,卻又不盡然,乃是以無數顏色織成,他一動,那些斑斕的色彩便閃爍變換,令人目不暇接。”薩魯曼成了彩袍巫師,他自己是這么說的:“白色乃是開端。白布可染,白紙可寫,白光可分。”顯然,托爾金將白色改變的過程作為墮落的象征。

按甘道夫的說法:“如此一來,它就不再是白色。倘若借由破壞事物來發掘其本質,那就已經背離了智慧之道。”這便是托爾金對于薩魯曼的不滿。薩魯曼后來開山鑿石大搞“工業”,被戲稱為“中土工業革命第一人”。若不加分析,很容易將托爾金對于薩魯曼的批判當作托爾金對于整個工業文明的批判。

實際上,托爾金的真實目的,是批判對“力量”與“魔法”的追求。這是他自己定義的概念,這里的“魔法”并非精靈擅長的奇異技能,而是對世界的扭曲。

就以《指環王》中的“力量之戒”為例,精靈打造的十九枚戒指力量都體現于“預防或減緩朽壞”,保存美好的事物。其中,精靈自己持有的三戒始終保存良好,一枚便由甘道夫攜帶,支撐他在“逐漸冷漠的時代”奮戰。另外兩枚用于精靈城市的美好純凈。但其余幾戒均被索隆腐化利用,因為它們能賦予持有者強盛的力量,更容易滑向“魔法”,也使持有者更易貪戀權力。

精靈三戒的持有者同樣面對精神上的誘惑,因為,美好的動機亦常催生邪惡。人們會追求向整個世界施加自己的意志,而不甘安處各人之位,這會破壞世界本身的和諧。

誠然,精靈也會去爭奪寶物與榮譽,比如圍繞精靈寶鉆的爭奪,拉開了中土大陸上征戰歷史的序幕。但是,精靈清楚他們是世界的一部分,命運與世界興衰緊密關聯。他們能意識到自身的“創造”是從屬于世界的“次創造”,因此最終寧愿舍棄世間繁華,也不投入黑暗。薩魯曼卻追求統治世界的“魔法”,也就是托爾金批判的“力量”。

兩者的根本差異在于目的,精靈追求的是“藝術”,是一種對于自身天賦的發展,“魔法”卻以“控制”為目的,違背事物的天性。很明顯,這針對的不是現代文明本身,而是整個人類文明的劣根性,即:社會帶來的異化。

人類已經極大地消耗了地球的自然資源,包括許多獨特的生命。若人類無節制地發展,可能會破壞掉世間如今的美好,自己又繼續困在日益壓抑的社會中,與同類整日爭搶資源,最后變得像半獸人一樣,只是世界自然發展中的失敗產物。

進入工業時代后,這弊端愈發明顯,特別是對于追求“進步”而被無節制工業發展吸引的人。一種“技術崇拜”進一步破壞了社會道德,可以看到,納粹法西斯恰恰最推崇“技術”與“機械”,追求“力量”。20世紀以來,追求“力量”的政權多次造就了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親歷一戰戰場的托爾金清晰地理解人類文明對自身的創傷。

可想而知,托爾金自然憎恨“技術崇拜”,但他不憎恨“技術”,估計也不憎恨工業本身。畢竟,他創作的初心就是創造英國的神話,而他印象中的英國,估計還是當年那個引領了工業革命,雄心壯志的日不落帝國。托爾金估計會認同,文明的先進,體現于對事物本質的理解,以及對于世界整體作的妝點。托爾金替大英貢獻了后者,估計也無意反對前者,即科學的發展。而科學發展也與技術進步同步。托爾金的觀點更像一些保守的科學家,如達爾文,會對動物解剖的合理性提出懷疑,因為他們真正關心美好事物本身,也自然會對科學研究過程作出更多的道德要求,而不是為了追名逐利作研究、不在乎對事物的破壞。

托爾金也描繪過一種善用“技術”的文明,比如說,剛鐸王國就會利用“帕藍提爾”晶石觀看遠方并與彼此交談,維系領土的統一。精靈同樣喜愛使用各種技術產物,也發展出了繁華的文明。按托爾金的觀點,精靈的“魔法”是“藝術”,作用在于“將藝術從人類的眾多局限中解放出來”。這便不同于現代文明中的技術濫用,反而是在修正社會的局限性:真正解放人的天賦,而非讓技術統治人。

相應的,這也是《指環王》不同于后世劣質奇幻的關鍵所在。很多作者都會在作品中縱容角色的意志,讓角色獲得過多的“力量”。而《指環王》的故事中,哪怕是“巫師”,托爾金也不會突出其改造事物的“力量”,因為其奇幻表現意義在于“引領”,可以說是一種分享展現出世界的更多和諧之美。正因如此,他不會將角色的意志強加于整個世界的故事之上,能夠呈現一種更和諧的美。一些創作者認為,應當減少故事中的奇幻元素,《冰與火之歌》等作品便如此避開了矛盾。托爾金卻不用作此顧慮,因為他清楚奇幻概念運用的目的。薩魯曼破壞了規則,逾越了自己的位置,托爾金就不會夸贊他漂亮的彩袍子,而是給他一個不體面的死:

“站在近旁的人,這時無不驚愕,因為薩魯曼的尸體周圍凝聚起一股灰霧,像是火冒的煙一樣緩緩上升到高空,如同一個穿著壽衣的蒼白身影,隱約籠罩著小丘。它飄搖了片刻,望向西方,但從西方吹來一陣寒風,它彎身轉向,隨著一聲嘆息,消散得無影無蹤。

佛羅多低頭看著那具尸體,覺得既可憐又恐怖。因為就像已死多年的事實卻在剎那間顯露,它就在他眼前萎縮下去,皺縮的臉變成一層破爛不堪的皮,裹在丑陋駭人的頭骨上。佛羅多拾起散落在一旁的臟斗篷的一角,拉過來蓋住它,然后轉身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