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旅文學五人談:胸懷“國之大者”,書寫新時代軍旅故事
今天,我們迎來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8周年。人民軍隊從戰火硝煙中走來,為國家獨立、民族解放和人民幸福立下不朽功勛,為軍旅文學提供了取之不盡的創作源泉。新時代軍旅文學是傳承紅色基因、弘揚愛國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精神的重要載體,肩負著厚重的歷史與時代使命。本期特邀中國作協軍事文學委員會副主任劉笑偉、原解放軍藝術學院副院長朱向前、遼寧作協特聘簽約作家傅逸塵、文學創作員董夏青青、青年評論家錦喬,共同探討軍旅文學的創作歷史與當下態勢,挖掘其蘊含的時代價值與精神力量,探討新時代背景下,如何進一步推動軍旅文學的繁榮發展。 ——主持人 教鶴然
自世紀之交以來,“軍旅文學”“軍事文學”“戰爭文學”“歷史文學”等概念之間一直存在交叉,但學界似乎更傾向于將當代中國作家書寫軍旅生活、軍旅故事、軍旅經驗的文學作品統稱為“軍旅文學”。您如何看待這一命名現象及背后的選擇邏輯?
朱向前:我自學習文學批評始,就使用“軍旅文學”這一說法,曾先后主編《中國軍旅文學50年》《中國軍旅文學史》等書,還曾就此話題作過辨析。一般來說,這只是個題材范疇,它指的是以戰爭和軍旅生活為主要反映對象的這一類文學,世界上的通行說法叫“戰爭文學”。但在當代中國,情況有點不同,較長時期以來,在指稱這一領域的文學時,常常是“軍事文學”和“軍旅文學”乃至“戰爭文學”三種提法交叉并用。三者之間的此消彼長與當代軍旅文學“三個階段”的嬗變呈現出某種對應關系。
第一階段即“十七年”時期,最活躍的軍旅作家基本上都是戰爭年代入伍,他們經歷過炮火的洗禮,和年輕的共和國一道成長,多以自己親歷的戰爭生活作為主要素材來進行文學創作。但此時的文學史論述多稱其為革命歷史題材,作為一個獨特的文學門類還沒有“自立門戶”,對其的規律性認識與研究也還沒有真正開始。
第二階段是“新時期”。在這個階段中,固然有成名于“十七年”的前輩作家,但更為活躍、人數更為龐大的是新崛起的青年作家群體。這批人出生于建國前后,步入文壇時年齡多在30歲上下。他們普遍缺乏戰爭經歷,主要的描寫領域是他們自己的軍旅人生歷程,即和平時期的軍旅生活。新的文學觀念和手法、新的表現對象和題材,使人們無不驚訝于在戰爭之外,還有一方如此遼闊的天空。此時,一個比照“農村題材文學”“工業題材文學”而來的行業性稱謂——“軍事題材文學”出現了。軍事題材包括戰爭題材,也可以泛指一切與戰爭和軍事相關的領域,比如軍隊、軍營、軍人、非戰爭狀態下軍營的日常生活和軍人的軍旅生涯,等等。軍事文學從軍事題材文學簡化而來,是對戰爭文學的發展與豐富。
第三階段即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和中國社會的轉型,軍旅文學在研究領域和業內人士的表達中,頗有“取代”軍事文學的趨勢。與軍事相比,軍旅一詞軟性、活泛,亦可作“軍人的人生長旅”解,更具文學意味。由此衍生出來許多相關概念,如軍旅作家、軍旅批評家、軍旅小說乃至軍旅音樂、軍旅戲劇、軍旅美術等,深入開掘軍旅題材自身特有的審美特點、文學品質和人文內涵,以及相關的表意策略、操作技巧,成為這一時段軍旅文學的重點。
劉笑偉:厘清“軍旅文學”“軍事文學”“戰爭文學”“歷史文學”等相鄰概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我看來,“軍旅文學”這個概念相對來說是比較寬泛的。以現役軍人的身份創作出的、或是內容上與軍隊軍營生活相關的作品,都可以稱之為“軍旅文學”。而“軍事文學”在內容上則更具有指向性:必須是軍事的,展現的是軍隊軍人、軍事思想和軍事活動?!皯馉幬膶W”則是“軍事文學”的極致:直接描述戰爭本身,比如戰場上的搏殺、戰爭的本質、極端環境下的人性,等等。“歷史文學”這個概念與前述的概念會有重合交叉的地方,但當它處理軍事題材時,其核心目的并非僅僅展現軍事本身,而是借軍事與戰爭這一棱鏡,透視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結構、時代精神與人物命運。當然,在優秀的軍旅文學創作中,這些概念的界限日益模糊。一部優秀作品通常能融合多個維度:一部描寫現實的作品,可以揭示歷史的深刻與人性光輝;一部描寫歷史的作品,同樣可以讓讀者感知到現實的映射。對于我來說,更傾向于使用“軍旅文學”這一概念。
董夏青青:我覺得在當前這個階段,“軍旅文學”被提出是有道理的。“軍事文學”和“戰爭文學”對于相關題材主體內容暗含期許,會吸引相當一部分想看戰爭故事或戰役場景復現的作者,但對于和平了近40年的當下中國來說,“軍旅文學”的題材似乎涵蓋范圍更廣,既可以寫戰場上的英雄力拔山兮氣蓋世,也可以寫一位無名小卒蹲守在演習場外的崗位上,細細地端詳一只在暴雨中一動不動的小鳥。可以說,只要是文章中含有軍事文學元素,都可以被寬泛地稱為“軍旅文學”,“旅”字也讓人有了更自由的聯想,被書寫的可以是正體會“整旅厲卒”的現役軍人,也可以是已經歷“振兵釋旅”的退役老兵。
錦 喬:從研究角度說,對特定文學門類的命名是必要的,同時這種命名必然會有更迭。首先,語詞本身指代的內容和意義是富有彈性的。即便是同一個詞,因時代變遷其內涵也會隨之發生變化,這時就需要對其釋義做出調整。其次,因為客觀現實的演變,現有命名不能涵蓋和代表語詞需要指代的內容,這時也就需要研究者重新梳理和調整了。作為以戰爭和軍旅生活為主要反映對象的一類文學,當歷史和戰爭逐漸遠去,和平成為時代發展的主流,“戰爭文學”自然無法涵蓋軍人和軍人生活的全貌,于是“軍事文學”和“軍旅文學”的命名應運而生。
無論是哪一種命名都有其時代優勢,也不能毫無遺漏地囊括所有客觀情境,研究者只能盡力無限地接近和總結現實。此前已有學者對“軍旅文學”的稱謂作出考證和辨析,認為“軍旅文學”比之“軍事文學”的意涵更為寬廣,也更具文學意味,同時也展現出新的文學生態中軍旅文學價值取向的悄然嬗變。我認為,這是比較準確的,也昭示著軍旅文學在新的歷史階段蘊含更多發展的可能性。
十多年前,有學者談到,中國當代軍旅文學存在體裁、題材、作家隊伍建設、批評與創作四個方面的“失衡”問題。在您看來,這些現象在當前是否依然存在?
董夏青青:以我個人的經歷來說,我曾在部隊院校接受四年的文學寫作教育,之后進入創作室工作。而目前,我的母校和原單位都已進行改革。這種一些人認為“失衡”的表現,有時可能是因為視角不同。
我覺得軍旅文學創作的壁壘實際上是在被不斷打破,有越來越多的軍人正憑借天然的熱情加入到文學創作中來,他們的工作職責、個性特征都迥然不同,但都有著對于軍人職業和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深沉思考。我在編輯崗位上工作已近四年,其間收到很多基層戰友的來稿,作者中既有清北畢業的高學歷軍官,也不乏中學入伍一路自我成長的軍士,更有剛進部隊就有感而發的新兵。他們的遣詞造句大多質樸無華,卻貴在言之有物,誠懇直率。他們所記錄的,就是新時代以來的官兵最新鮮的生活,字里行間躍動著他們的理想、期許和困惑。在龐雜繁復、亟待表達的軍旅生活面前,以及文學審美教育普及度很高的當下,專業和不專業的界限早已消泯,且作者也在文學、短視頻制作、歌曲創作等方面多有嘗試。這兩年??吹皆谲婈爤罂l表文章的戰友,他們的新作被各地中學教師作為閱讀理解的考題進入試卷,我想,這樣不算集中但持續性輸出的“被看見”同樣值得驕傲。
劉笑偉:在我看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中國軍旅文學的脈搏一直在蓬勃跳動。關于提到的某種“失衡”,我覺得是觀察角度的問題。比如“小說繁榮、其他文學樣式較弱”的問題,就可以有另外一種解讀。以魯迅文學獎評獎為例,軍旅作家獲得報告文學、散文、詩歌和文藝評論獎的并不在少數。當然,我覺得一些軍旅作家沉溺“歷史烽煙”、疏離“當下軍營”的現象確實值得警惕。相對而言,革命歷史題材因其史詩性、傳奇性,是天然的軍旅文學富礦,在這方面深入挖掘未嘗不可。但同時,軍旅作家應該對日新月異的當代軍營生活——強軍興軍的磅礴實踐、體制編制的深刻調整、高科技武器裝備的投入使用、聯合作戰的寬闊視域、官兵思想情感的深層脈動等等,必須有所回應和描繪。軍旅文學的生命力,在于與時代的同頻共振。疏離了“正在進行時”的軍旅,無異于自斷源頭活水。
再有,新時代的軍旅文學確實需要“大家”、呼喚“高峰”。當下,能真正深入基層、理解新質戰斗力、把握新時代軍人精神圖譜的年輕作者還不多,創作隊伍確實存在“斷層”隱憂。但我想,中國現當代軍旅文學的根脈是如此的深厚,土壤是如此的肥沃,一定會再次出現春風拂動、百花盛開的局面,新時代軍旅文學的明天是美好的,未來是璀璨的。中國軍旅文學缺少真正的文藝批評,也是值得關注的。當下軍旅文學批評的作品數量并不算少,但真正具有學理性、前瞻性、鋒芒性,能切中創作時弊、引領審美風向的專業文學評論,確實不多。評論或流于淺表式的表揚,或陷于瑣碎的技法分析,缺乏振聾發聵的聲音,缺乏強有力的“思想引擎”和“審美導航”。新時代軍旅文學呼喚新質的文藝評論家,期待建構起具有中國氣派、軍旅特色的批評話語體系,為新時代軍旅文學創作提供真知灼見與理論支撐。
錦 喬:軍旅文學在體裁、題材等方面的失衡由來已久,個中緣由若要細論,恐怕要幾篇長文了。這里單以批評和創作為例,從“十七年”時期起,創作者的數量便遠超評論者,雖然新時期曾一度出現“兩個輪子一起轉”的繁榮景象。新時代煥發了新的生機,軍旅文學也有了新的質地和新的品格。我向堅守其中的軍旅作家們致敬,也愿意為這些守望者們搖旗吶喊,期待通過老中青三代作家的共同努力,軍旅文學能夠重現曾經的榮光。
進入新時代以來,軍旅文學創作在主題、觀念、方法等方面出現了哪些新變化?
朱向前:新時代的軍旅文學是文化觀照下的寫作、人文關懷下的寫作和回歸藝術中的寫作。早在20世紀90年代,朱蘇進的《醉太平》就嘗試以軍隊大院來透視文化的中國,他慨嘆太平盛世之中只能尋覓到“英雄的碎片”,在“懷念英雄”的同時,他提出的問題特別發人警省:在和平年代里如何保持英雄主義的品格?這個問題,對于當下軍旅文學的創作者來說,同樣值得思考。陳懷國、徐貴祥等人吟唱的“農家軍歌”雖然有失高亢激昂,卻充溢著一種“視點下沉”的人文關懷精神,真切地反映了轉型期農家子弟兵的生存景況,引起廣泛共鳴。徐懷中、文清麗等作家創作出《牽風記》《從軍記》等軍旅文學佳作,裘山山、曾有情、張子影等作家也創作了《雪山上的達娃》《金珠瑪米小扎西》等軍旅題材兒童文學。此外,還有一部分軍旅作家的價值取向,更加靈活也更加堅定。他們的題材選擇已經逸出了軍旅范疇,比如周大新的《第二十幕》、柳建偉的《北方城郭》。與此同時,由于軍旅文學自由開放品格所煥發的獨特魅力,也吸引了一批非軍旅作家如鄧一光、尤鳳偉等人的熱情投注,寫出了《我是我的神》《生命通道》等軍旅題材的作品。以上都或近或遠,或隱或顯地證明著,新世紀以來乃至新時代以來,許多軍旅作家正在回歸與創造更加藝術化、審美化的軍旅文學,不斷尋求將政治的優勢轉化為文學的優勢。
傅逸塵:檢視新時代軍旅文學,題材內容的豐富性、思想意旨的深廣度、敘事形式的多樣化,較之以往都有了較大的差異與提升。無論是小說等虛構類作品還是非虛構敘事,戰爭歷史更多地呈現為一種精神意緒、情感結構甚至是一種生活流態。新時代軍旅文學要在復雜的系統性書寫中達成富于總體性的“大歷史觀”。基于這種“大歷史觀”,人的命運和生命存在的諸種可能性越發受到正視和尊重。創作主體更加關注大的歷史事件中普通民眾的生存狀態,經由個體命運隱喻宏闊歷史,在對細節、存在抽絲剝繭般的探尋中重建戰爭進程的底層邏輯和英雄精神的時代內涵。
而這種新的觀念恰為新時代軍旅文學提供了新的視角:“個人”被從歷史中拯救、解放出來,個體上升為主體,成為敘事主線。這使得宏闊詭譎的戰爭歷史有了可觸摸、可感知的血肉,亦使得經由個人經驗和個體記憶還原歷史真相成為可能。循著新的觀念、視角,新時代軍旅文學的寫作倫理由突出經驗到側重體驗,由反映生活到想象存在,由追求宏大主題到凸顯語言張力,呈現出兼容并蓄的開放姿態;同時,史詩情結并未完全消散,而是以哲學化、歷史化、個人化的形式繼續演繹著歷史風云、個體命運和時代精神。
新時代軍旅文學以更廣闊的視野和更高維度對歷史、現實進行溝通、整合,宏大的戰爭往事、幽微的日常生活和尋找歷史真相的故事相互嵌套,彰顯出“史詩”的氣象與可能?!皻v史”與“現實”碰撞出既往軍旅文學不曾有過的復雜面向與豐饒意義,在文本形式層面亦頗具新鮮感?!艾F實”不再單純只是“歷史”的邏輯因果,有時也會構成一種思辨甚或批判,其中蘊含著強烈的文學總體性和現代性。這種現代性的觀念、立場,其價值不僅在于撥開掩映于戰爭歷史真實之上的層層迷霧,更涌動著建構軍旅文學新美學的敘事動力。這種敘事動力來自創作主體對人的感官世界的體恤尊重、對靈魂存在的精神追問、對超越性美學向度的執著探尋;無論是對波譎云詭的戰爭歷史而言,還是對波瀾壯闊的強軍現實來說,都構成了重要的支撐和平衡;超越戰爭、超越時空、直抵人心的審美魅力,彰顯的恰恰是文化自信的力量。
概而言之,新時代軍旅文學對戰爭歷史、軍旅生活、軍人心理、精神空間的發現、探尋和建構顯露出了新的面向與氣象。
近年間,軍旅文學的邊界不斷拓寬,軍事題材在科幻文學、兒童文學、網絡文學中蓬勃發展,同時,影視劇、微短劇、動漫、電子游戲等廣義敘事藝術也頗為青睞軍事題材,您怎么看待這種現象?這些現象的出現,為新時代軍旅文學創作帶來了什么?
劉笑偉:當下,軍旅文學的邊界確實在拓寬——在科幻空間里縱橫馳騁,在網絡文學中茁壯成長,在兒童文學間強勁萌芽,這蔚然成風的“大眾軍事熱”,是新時代文化土壤中破土而出的新枝。一方面,媒介形式的發展變化,為軍旅文學開辟了前所未有的傳播路徑。網絡平臺的即時觸達,使軍旅故事不再囿于紙頁,得以在更廣闊的精神疆域中馳騁。我認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拓寬軍旅文學的邊界,必須做到守正創新。守正,就是要守住我們軍旅文學所要傳達的核心價值——愛國主義、集體主義、革命英雄主義與濃厚的家國情懷。在邊界不斷拓展之時,我們更需要守住“精神內核”。若失卻了這份沉甸甸的“靈魂重量”,縱使搭載再炫酷的外殼,也都是無根的飄蓬,將失去生命力和傳播力。同時,我們也要勇敢擁抱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科技,讓軍旅文學作品跨越媒介與類型的藩籬,具有更廣泛的傳播力與影響力。
錦 喬:文字之所以被記錄,是需要被看見。文學要產生廣泛意義,得依靠傳播。當然,文學與純粹的大眾傳播又有所不同,有文學審美、思想高度等多方面的評判尺度。軍旅文學與科幻文學、兒童文學、網絡文學等其他文學門類“跨界”聯動有利于讓軍旅文學更廣泛地進入大眾視野,影視劇作更是放大了傳播效應,從而讓《亮劍》《父母愛情》《潛伏》等為代表的一批叫好又叫座的精神文化產品深入人心。
董夏青青:對軍事題材的喜愛和關注來自于人類的天性,正好也能通過不同的藝術樣式來釋放一部分天性。我很喜歡閱讀軍事科幻,認為《三體》中的章北海是特別了不起和動人的軍人形象。目前,我身邊也不乏在這個領域發力的戰友,其中一位去年在《科幻立方》雜志發表了軍事題材的科幻小說,并預備進行系列短篇的創作。文學創作方面,他們在軍事科幻題材方面“人無我有,人有我強”的較勁也在不斷激勵我。
隨著新時代強軍興軍實踐的深入推進,軍隊面貌呈現出新的變化,無論是以科技創新為引領的軍事技術迭代,還是不斷涌現的堪當強軍重任的時代新人,都為新時代軍旅文學創作帶來了新的機遇與挑戰。您認為,當下的軍旅作家要如何緊跟時代步伐,把握時代脈搏,真正寫出火熱的軍旅現實生活?
傅逸塵:新時代軍旅文學的創作主體,除了少數參加過革命戰爭的老作家,基本上都沒有戰爭經歷,少數的經驗也都是來自父輩甚至祖輩們的講述與回憶,寫作的素材更多源自漸趨豐富的史料。經歷或經驗的闕如當然是一種缺失,但文學性想象也因較少拘囿。在重構和想象戰爭歷史時,作家們并沒有止步于一般性的正史講述,不再將戰爭歷史切割成某一時段或某一局部,構成一個閉環的敘事系統,并用“大團圓”的勝利模式收尾,以實現小說結構的完整性;而是將“歷史”與之后所延續的“現實”作為一個連續的時空整體進行敘述與思考,凸顯歷史與現實交融后的復雜性甚至沖突性;在反思的基礎上,對戰爭歷史蘊含的豐富意涵進行深度挖掘與再闡釋。
新時代軍旅文學作家應將那些關乎個體命運也牽系戰爭歷史的經驗碎片,打撈并編織起來。讓現實與歷史、情感與政治、個體與總體于敏銳細膩的感官時空中達成辯證統一的和解——成為一種超越的、永恒的美學存在,進而以這種超越性的審美意象有效保存歷史信息,最大限度地維護人生和情感的豐富性。當我們能從新時代軍旅作家的作品中,讀到這種超越性的時候,新時代軍旅文學就真正站上了世界戰爭文學的前沿——這不僅是題材視角的拓新,更是思想觀念和美學范式的突破。
劉笑偉:隨著新時代強軍興軍邁出新步伐,軍隊的面貌也正在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軍旅文學創作同樣迎來了新的機遇與挑戰。新時代的軍旅作家,要放下身段,真正“沉”下去,與新裝備同呼吸,在高科技武器裝備中感受鍵盤和按鈕敲擊出的“無形”硝煙。要敏銳捕捉到時代巨變——當“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血脈融入信息化戰爭的“體系破擊”,當“小米加步槍”的戰斗情懷升華為駕馭“大國重器”的豪情與擔當,軍旅作家的筆觸也應該實現“精確制導”,在對火熱生活的描摹中,一舉擊中軍旅文學的時代靶心。一句話,唯有將雙腳深扎于強軍實踐的沃土,讓心靈與戰位同頻共振,方能在筆端匯聚起新時代的磅礴力量,鑄就無愧于偉大時代和英雄軍隊的文學豐碑。
董夏青青:也許對于我們這代寫作者來說,重要的是勤奮、吃苦,保持韌性,以及葆有對一線生活的敏感和熱忱。一方面不斷地學習關于歷史的知識,知曉“當下”的淵源,一方面不斷地學習關于未來的知識,弄清“將來”的流向。我們的目光無論是“往后”或是“往前”,都能更好地見證當下。部隊里有句老話:“一個好兵頂一個班”,不論人多人少,被以何種方式看見和記錄,我們都緊攥手中的筆,時刻待命。
錦 喬:今天的軍旅作家既躬逢盛世也任重道遠,只要不忘初心,篤行不怠,就應該也必然會在新時代強軍路上大有作為。首先,作家們要得風氣之先,全神貫注偉大時代的磅礴偉力,全身心去感受澎湃的激情、壯麗的史詩、恢宏的畫卷,樹立星辰大海般的遼闊目標。作家不一定每一部作品都直接描繪當下和眼前,但是胸中要鼓蕩著這股盛世雄風,筆下要噴涌出這種大國氣勢、氣魄和氣象。只有當作家樹立起堅定目標,擴大文學陣地,胸懷“國之大者”,以更大的視野和格局將自我浸潤于軍旅文學這片沃土,吸收經過時間沉淀下來的藝術精華——縱向上追溯革命歷史,在古代戰爭文學、紅色經典等優秀傳統中汲取文學養分,橫向上著眼于向世界戰爭文學學習、創新。同時,熱切關注當下熱點,追蹤軍中變革,回應時代話題。在具體創作過程中,注重政治優勢向藝術優勢的轉換,注重英雄塑造與人性探索的結合。唯其如此,軍旅作家才可能講述好新時代的軍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