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涇河之源
來源:文藝報 | 白 瑩(回族)  2025年08月01日12:05

今天,我們的巡護路線是涇河垴一帶。

護林員老陳帶我們繞到了石硌子梁陽面的一條小路上。石硌子梁大致西北至東南走向,往東南漸漸走低。這一帶山脈被當地人統稱為關山。關山,舊稱小隴山,為六盤山支脈,是甘肅莊浪縣境內的主山脈,因山上有大震關,山下有安戎關,故得名關山。甘肅莊浪縣與寧夏涇源縣以關山山脊為界,我們差不多腳踩兩省。

山上放眼望去都是莊浪縣近些年營造的落葉松人工林,樹齡差不多都已逾20年,我們一直走在山洼陡峭的落葉松林下。直至行至山脊,山勢漸緩,樹木變得越來越稀疏。到一處豁峴里,老陳指著前面背陰處結著冰的平緩洼地說,這兒叫淀水池,這山上的馬,常常跑這里來喝水。我走過去,發現是一片小沼澤地,冰層下面,滲出一汪汪的水。我很驚奇在山頂居然還有水源。這可真是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

老陳又一指山的陽面,說這一帶叫蓮花臺。我往山下望去,看到的是一階階長滿了落葉松的臺地。這里并沒有比別處好看,怎么就得了這么好聽的一個名字?老陳說,這里的山勢起起落落,遠看就像一朵蓮花,所以才得了此名。莊浪一帶佛教文化底蘊深厚,佛教又有“蓮花藏世界”之意,這一帶關山是涇河、渭河眾多支流的發源地,又擎托天池朝那湫,水源豐沛且極為潔凈,澤養一朵人們心靈世界里的盈盈蓮花,當也擔得起吧。

我們繞到了山的東麓,這里大部分是荒山,山頭上稀疏的落葉松長勢極為可憐,個頭比我高不了多少,幾乎沒有側枝,細瘦的頭都保持著被風吹歪的姿勢,好像風一直不停歇地吹,吹得它們都懶得把頭正過來了。老陳說,別看這么小的樹,都長過20年了。看來,不僅人要在人群中生活,就連樹也得乘著群落長,在這高山之上,這些稀稀落落的扛不住風的可憐的落葉松,都長成“老疙瘩”了。

我們沿著山洼,往東傾斜向下。山巒逶迤,天地蒼茫,身處曠野之中,我們顯得那樣渺小,我的內心不禁生出一種蒼涼孤寂之感。我不知道老陳平日里只身走在這山上,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他的心里裝著那么多或暗淡或燦爛的日子,那么多虛虛實實的故事,每晚我們圍爐相談,說到開心處,他樂觀知足的樣子總是讓我深受感染。在石硌子梁,人被投放在一種廣袤、無垠而又巨大的孤獨之中,要對抗這種孤獨,就得努力給心披一層厚厚的鎧甲。老陳在這山上已度過了8年的時光,8年里,他快把自己變成了一塊沉默的石頭。為了陪伴老陳,嫂子鎖了家里的門,也上了山。

到達強風灣時,風一點都沒有懈怠,我瞇著眼睛,仔細審視周圍的地形,想弄明白它何以會成為強風灣。這里是一處大緩坡,而這一帶又完全是高山草原地貌,植被相對較少,相對應的北面山梁上也剛好有一道弧形山彎,好像專門給風留出的通道,于是,西北風在那里匯聚,從那里長驅直入,橫掃強風灣,隨后,往山下一路狂奔而去。

去年四月,我曾跟隨野生動物監測小組到這一帶裝置過紅外線相機,如今卻怎么也找不到相機布設點位。我一直往東南方向的山峁上尋覓,老陳卻一指東北方向的一片林帶說,相機裝在那里。我有些疑惑,印象中不曾走過那里。老陳卻指著林中的一片草地,讓我細細辨認那里的環境,我才漸漸認了出來。唉,到這山上,我變成了十足的路癡,不僅找不到走過的路,還要靠指南針,才能找得到方向。

至此,我們已能清楚地看到馬尾巴梁那一片醒目的白亮亮的冰灘。又穿越了一片林地后,山坡上一座小小的房屋赫然出現在眼前。老陳說,這就是當地老百姓祭祀的龍王廟。龍王廟紅磚砌墻青瓦覆頂,周圍插著龍幡,用木樁圍成了一個極小的籬笆院落。門上掛著淡紫色的印花門簾,簾頭還垂著流蘇,被風撩動出了說不出的清寂。

龍王廟離涇河源頭差不多就一步之遙了。去年跟隨森林資源綜合監測小組進入涇河垴之前,我以為到了涇河的源頭。進入涇河垴后,仰頭依然是望不盡的山林,我以為,這山林依然有著廣闊的疆域。如今站在山上看,才知道涇河垴其實就在六盤山自然保護區林地的最邊緣處,基本上就坐落在甘寧邊界線上。

順著山坡往下穿過一片稀疏的落葉松林,到了一片平緩的草灘,草灘基本上為凍土沼澤地貌,地表覆著厚厚一層泥炭蘚,低凹處都結了厚厚的冰。除了泥炭蘚和柳樹,再無其他植物。靠東邊的一大片沼澤應該是主源頭,長著一叢叢柳樹,皆是老干殘枝,頂端均沒有樹冠,有些已經朽折傾倒,完全干枯,一派歷盡劫難、歲月滄桑的樣子。老陳說,這里的柳樹長得快,但長過幾年就開始枯死。可一到春天,根部又會發出新枝來。整個源頭灘地看上去如一片終古之地,蒼涼,荒寂,卻分明又在頹敗中孕育著催發一切的生命力。

站在這里許久,我無法找出合適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感受,更不知該如何向這片古老的源頭之地表達我的敬意。帶著朝圣的莊肅心情,我們繞著沼澤地走了一圈,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往沼澤的中間地帶,可見苔蘚上覆著一層銹紅的粉末,我用手輕輕捻一下,手指也粘上淡淡的銹紅。老陳和嫂子說,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這一片水域的水還特別紅,經常泛著紅色的泡沫,真的跟血一樣。那時,就連周圍的草和樹都是紅色的,所以,他們這一帶一直有涇河老龍被斬首于此的說法。漸漸地,周圍的人工林長起來以后,紅色也越來越淡,漸漸變成了清水。

沼澤地看上去平緩,實則卻很難走,稍不留意就會滑倒。這里的冰層已足夠厚,可寒冰不能阻流水,很快在沼澤的下游匯聚成一股潺潺溪流。水流處的冰層里還封凍著一些柳樹的殘干,如蒼龍飲澗,又如虬龍臥波,或低首,或昂揚,給人以蒼古豪宕之感。

我們順著水流而下,老陳指著沼澤西側的一處臺地說:“舊的龍王廟本來在這里,也是個小廟。聽老輩人講,這龍王廟已經很早很早了,早到大家都說不清了。這里才是龍王真正的家園。”原來,舊時的龍王廟一直就守護在水源的邊上。涇源被視作龍的故鄉,人們在涇河源頭上建廟供奉龍王,表達著對龍王的敬仰和感激之情,同時,也希望能得到龍王長久的庇佑,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廟宇雖小,卻承載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只可惜,舊廟已無跡可尋。

涇河就此開始,以無畏的勇氣,一路匯聚眾流,綿延近千里。涇河的龍文化也就此開始,衍生出各種神話故事,代代相傳。

我們沿著開闊的河谷順流而下。天氣比來時更陰沉了一些,風呼呼地吹過來,雖冷卻不刺骨。河流結了冰,但冰層下面,河水一路嘩嘩奔流。這里真是一處水草豐美的地方,難怪山下的村民要到這里來放牧。在這里長大的馬,喝的是源頭最潔凈的水,吃的是最鮮嫩的青草,又怎能不膘肥體壯?關山被譽為莊浪的“后花園”和“聚寶盆”,氣候適宜牧馬。據史料記載,自秦漢時期這里就開始大力發展養馬業,為帝國的軍隊供養戰馬,馬文化遺存豐富。

河谷兩側,不時有水流從兩邊山林里流下,匯聚進河里。兩邊灘涂也呈現出沼澤地貌,同樣長著一些柳樹。越往下游,人為干擾的痕跡就越淡,植被越茂盛。河流用自己的方向,牽引著我們的腳步。一路走來,我們看到的涇河,最初如初生的懵懂嬰兒,漸至蹣跚學步的孩童,最后一點一點長成健壯少年。

兩邊山谷逐漸收緊,灘涂消失,漸入密林,路越來越難走,我們不得不在河兩邊迂回前進。嫂子剝下一張張薄如紙張的紅樺皮,說拿回去裹腳,可以很好地治療腳后跟干裂。我則遺憾林子里有許多老死的枯木橫在腳下,不能拉回護林點去燒。跨過一根根粗壯的干柴時,像跨過了滄海桑田的歲月。

順著河流走下去,到晚上可以走到二龍河林場。一望幽深的山谷,有點愁腸,更有無限向往,我真希望有機會,可以追隨著這條河流,去一探下游那段人跡難至的秘境。當然,這夙愿只能留待來日,最好是在夏季,夏季日長,氣候溫暖且景色好,肯定能走得更從容一些。

老陳進入一道岔溝里去查看之前裝置的紅外線相機,出來時他沒有作聲,我就知道,相機安然無恙。隨著河流繞過一道彎,眼前突然豁然開朗——小岔溝溝口到了。只見南邊幽深的峽谷里也有一條河流潺潺而來,至此,小橋就像一個束扣,將兩條河流束在了一起,流經橋下時,它們匯聚成了一條嘩嘩喧響的河流,向東奔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