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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在地視野書寫文化內部豐富圖景——論梅卓長篇小說創作
來源:文藝報 | 祁發慧  2025年08月01日11:56

縱觀梅卓的小說創作,可以看到她展現了藏族文學從社會敘事向精神敘事的轉型路徑。她不僅延續了20世紀90年代對傳統與現代沖突的深層思考,也通過靈性書寫,為民族文學的多樣性發展提供了持續的生命力。同時,也為中國當代文學如何書寫民族精神這一命題,提供了深情且具有穿透力的文學答案

1997年,年輕的梅卓憑借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太陽部落》斬獲第五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出版社概括這部小說為“大草原魂魄激蕩,藏民族雄魂史詩”。學者耿予方以長輩慈愛的口吻,不無贊賞地說她在“小小的年紀,有了大大的作品”,并立足藏族文學史研究的角度評價道:“不僅是女性作家問津長篇小說的旗開得勝,而且在年齡上也顯示了優勢,在題材上也是新的開拓,可以說,這是一個可喜的突破。”此后,梅卓相繼創作出版長篇小說《月亮營地》、小說集《人在高處》《麝香之愛》、散文集《吉祥玉樹》《走馬安多》《乘愿而來》、詩集《梅卓散文詩選》等。多種文體間的自由切換,展露出她的寫作才情,常年行走高原腹地的經驗讓她的寫作更具地方意識。時隔23年后的2020年,梅卓以《神授·魔嶺記》榮獲第十二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授獎詞中這樣寫道:“《神授·魔嶺記》向偉大的《格薩爾》致敬,游弋于現實、歷史與傳說之間,穿行于實相與虛相之間,展現著藏族文化的神奇博大。”

如果對梅卓的寫作進行一個總體性的量化,類型特點極為明顯:小說以大氣浪漫的靈性書寫勾勒藏族社會的歷史變遷,挖掘和弘揚優秀的藏族傳統文化;詩歌和散文以感性柔情寫盡高原風物,浸潤民族人文情懷展現地域精神風貌。

豐碩的創作成果讓梅卓成為藏族漢語文學史上的代表性作家之一。“女性”“民族”“漢語寫作”這樣的形容或界定,成為研究梅卓寫作的重要維度和視角,對女性意識的挖掘、對藏族文化的闡述和對自我認同的探討等論題也隨之成為研究核心和重點。不可否認,這是民族文學研究和批評的慣有路徑和有效途徑。現有的研究已然從文學本體論角度肯定了梅卓寫作的價值與意義,但也提供了一個值得反思的視角:假設拋開民族和女性身份、脫離藏族文學史的視域,梅卓的小說創作在中國當代文學中的意義何在?

書寫動態的民族故事

《太陽部落》和《月亮營地》通過文學敘事,勾勒出藏族安多地區農牧交界地帶的文化轉型與精神軌跡。梅卓善于擷取一些明亮的細節和詞語放入小說標題中,不論太陽還是月亮,都賦予它們自然物象外的象征意義。在“部落”與“營地”之間,她展示了一個民族社會從內部發生變化的過程,其獨特之處在于,她并未陷入獵奇式的民族書寫,而是深入藏族生活的根基,從文化本體出發,審視集體主義的倫理遺產與現代性的文化沖擊,給讀者提供一種差異化的文化經驗,同時也構建了屬于高原民族的文化認同與精神譜系。“部落”與“營地”不僅是生活空間的地理象征,也是藏族社會結構與精神秩序的隱喻。在《太陽部落》中,部落作為藏族傳統社會最基本的單位,維系著人們的生存方式與精神價值;在《月亮營地》中,營地象征著在外部社會壓力下產生的過渡性空間,這是現代社會逐漸滲透傳統生活的節點。部落和營地作為空間上的邊界,既是地理上的防線,也是一種文化上的自我定義。在梅卓的敘事中,索白、阿·格旺、甲桑等男性角色的行動往往圍繞“保全營地”“延續部落”的任務展開,這種任務本身就指向了權力的運行、身份的捍衛與文化傳統的保存,同時也切中了小說中作為權力和地位象征的核心意象太陽石戒指和白銀戒指。然而,現代性的發生和時代風向的轉變讓這些固有的邊界逐步瓦解,也促成了主人公心理防備的動搖與自我認同的重建。由此便不難理解,梅卓塑造的男性人物形象不僅有瀟灑浪漫的處事風度,又有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和家園情結,他們從藏族社會深處汲取的活力,在兵荒馬亂的年代表現為一種主動的擔當意識和社會責任感。

從小說題目和敘事結構上看,營地與部落是被匿名化和隱喻化的,它們之間的張力揭示了藏族社會內部的復雜性。這種復雜不僅體現在地域層面從牧區向農區過渡的多樣性上,也體現在文化層面多民族交融的雜糅性上。牧區的游牧文化注重流動性與自由性,而農區的耕作文化更具穩定性與秩序性。農牧交接地帶成為兩者雜糅之處,這種雜糅不僅孕育了豐富的文化資源,也加劇了個體身份認同的張力。正是這一地帶的文化模糊性,使得梅卓的小說不僅是對藏族生活的記錄,更是對“現代性”如何作用于民族地區社會的反思。20世紀80年代起,由一批作家在文壇掀起的“西藏熱”和“西藏新小說”浪潮,通過獵奇、神秘的敘事方式,將西藏塑造為遙遠、神圣而不可觸碰的他者之地。梅卓的寫作顯然有所區別,她不是將藏民族生活地區作為異域文化消費的對象,而是以文化持有者的內部眼光進入部落故事的核心。她緊扣藏族安多地區農牧混合的區域性特點,將農耕文化和游牧文化之間的過渡性與文化自身的融合性呈現為文學書寫,把代扎部落、沃賽部落、章代部落和寧洛部落的歷史命運、社會組織、家族倫理乃至精神氣象完整地展現出來。因此,她筆下的藏民族生活地區不是靜止的、浪漫的、神秘和概念化的,而是活生生的,有矛盾、有裂痕、有掙扎的鮮活之地。

從梅卓的描述中不難看到,她認識和理解的藏族安多地區并非是現代性發生和發展的對立面,而是一種具有自身發展邏輯的文化和社群體系。她試圖打破“中原—邊疆”“現代—傳統”等二元對立的民族寫作框架,以復雜、糾纏的敘述方式呈現藏族社會面對現代性所表現出的多重反應。比如《太陽部落》中,在面對更大的歷史變化時,兩個部落之間的恩恩怨怨顯得不足為重,年輕一代的部落成員需要為未來齊心協力;《月亮營地》中保護營地的英雄甲桑在槍聲中倒下,但是月亮營地、章代部落和寧洛部落的人們開始結盟,同仇敵愾一致對外。這種敘事既包括舊有理想的瓦解,也包括新型認同的組建,具有較高的文化自覺與思想深度。

思考新的自我和民族身份認同

20世紀9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推進,中國社會整體進入現代性重建的歷史進程中。梅卓敏銳地意識到,即使是遠離政治中心的高原腹地,也已成為現代化進程的一部分,部落的理想主義、集體主義與家族結構正在遭遇劇烈的沖擊。小說中的人物經歷正是這種社會轉型的縮影,他們在集體意識與個體自由、傳統道德與現代價值之間搖擺、掙扎,最終不得不面對“走出部落”“走出營地”的現實。然而,這種“走出”并不是徹底的拋棄,而是在現有的文化張力中重新定位。因此,梅卓試圖在小說中思考一種新的自我和民族身份認同的可能性。從這個角度而言,梅卓小說的一大特點是用英雄式的人物帶動故事發展,而人物塑造的核心目的不僅是描述安多地區的歷史環境和對藏族文化的再審視,更是對本土文化根源的尋找與演繹。這是一種深層的文化認同,涵蓋審美趣味、道德立場、生活方式和情感寄托。

小說語境之外,梅卓思考的是傳統民族文化和傳統社會秩序在現代性發生之后的走向。所以,在回應民族文化應對現代性發生的層面,梅卓的寫作是一種通過傳統故事重構精神世界的努力,因為她并非僅僅在講述歷史,而是用文學的方式發掘藏族社會精神結構的內核,并通過女性敘事、母性書寫等形式,在溫柔而堅韌的情感結構中,建立起對藏族社會現代性發生的文學回應。同樣,在90年代社會轉型的浪潮中,《太陽部落》和《月亮營地》不只是對藏族文化的展示,更是中國多民族社會共同面對現代性命題時的一種深度回應。或者說,梅卓用小說的形式,表現了各民族如何通過文學參與建構現代中國的精神面貌。這種努力,不僅體現了90年代寫作的文化趨向,也賦予了民族文學以更廣闊的現實關懷與歷史意義。

探究文化內部的深層精神結構

90年代的中國文學經歷了從宏大敘事向個體經驗書寫的轉型,在此背景下,梅卓的女性經驗不容忽視,她在小說中塑造的女性形象撐起了重要的部落歷史。這種女性力量在《神授·魔嶺記》中成長為一種母性力量,扉頁上寫著“獻給愛女仁卓/13歲,以及永遠”,作為作家母親最長情的告白,這句話奠定了整部作品的情感基調:母性不僅是一種生育功能,更是一種文化記憶與精神傳承的載體。小說中阿旺羅羅的神奇經歷,讓部落記憶不再是抽象的文化符號或史詩中的英雄敘事,而是用母性書寫建立與土地、血緣、語言、節日相連的個體經驗,這種經驗構成了藏族文化的精神底色,也強化了小說在意義層面對“文化認同”的強調。《神授·魔嶺記》在延續90年代寫作傳統的基礎上,進一步強化了“靈性書寫”的方向,通過神圣與世俗、超驗與現實之間的張力,構建出一種超越現實敘事、回歸民族精神源泉的文學空間。梅卓的寫作也不再拘泥于社會現實層面,而是轉向文化內部的深層精神結構。《神授·魔嶺記》以格薩爾史詩為藍本,雖然延續了對集體精神圖譜的描摹,卻通過靈性探索打開了與科幻文學共處的新路徑。小說關心的不是家庭制度或倫理關系,而是人如何與天地和命運對話,這種轉向也體現了當代民族文學在“文化本體”層面的再激活。

靈性書寫可以視為梅卓新世紀以來小說創作的主要特征。小說中的“神授”與“魔嶺”作為核心意象,分別象征神圣啟示與精神考驗,構成了藏族文化認同的出發點與斷裂點,同時也滲透于人物命運、地域歷史與自然空間的深層結構中。梅卓通過神授者與被神授者之間的內在聯系,揭示靈性的傳承機制,將藏族文化視為一種精神實踐的共同體。其中“嶺”這個意象既是地理的屏障,也是心靈的界限。魔嶺之“魔”象征的必然不是妖異之物,更可能是現代語境下傳統信仰的迷失與挑戰。阿旺羅羅找尋的旅程,映射的是對傳統的回望和對未來的展望。較之于“太陽部落”“月亮營地”,“魔嶺”超越了現實主義框架,進入一種融合史詩色彩、宗教象征與心理暗示的靈性空間。在此意義上,《神授·魔嶺記》并非否定現代性的復古之作,而是在靈性與現代之間的一種辯證張力。比如,在描寫人物時,梅卓更注重人物心理的流動狀態與象征意義的賦予;用“山”“霧”“神音”等貫穿全篇,描摹出一種超越現實的情感空間。這種書寫雖然不是一種獨異性的寫作,卻為民族文學提供了再生機制。

縱觀梅卓的小說創作,可以看到她展現了藏族文學從社會敘事向精神敘事的轉型路徑。她不僅延續了20世紀90年代對傳統與現代沖突的深層思考,也通過靈性書寫,為民族文學的多樣性發展提供了持續的生命力。同時,也為中國當代文學如何書寫民族精神這一命題,提供了深情且具有穿透力的文學答案。

(作者系青海民族大學副教授)